纪云舒静静地躺在榻上。
    霍尽渊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端详纪云舒了。
    他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瘦了这么多。
    她的乌发铺在衾被上,更衬得莹莹如玉的一张小脸儿,似夜空中的一轮弯月那般。
    她的睫羽,就像一双飞得疲累的小鸟儿,就那样无力地趴在她的眼下。
    霍尽渊握着纪云舒的手,她的手那么柔,那么软,那么凉。
    太医说,她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按照日子推算,应该是在水月庵的时候有的。
    霍尽渊想起来,当他从北境回来的时候,他将她带去了澜音晚筑。
    在那里,他还对她那般的凶。
    而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她知道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吗?
    她会高兴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吗?
    霍尽渊看着床榻前的纪云舒,只觉得脑海中的画面像是在放电影一般。
    但想起来的,全是他对她的不好。
    霍尽渊十分的后悔。
    他在心里默念着,祈祷着上天让纪云舒快点好起来。
    他想要百倍十倍地补偿她。
    纪云舒昏睡的这段时间,燕王府的大门都要被踏破了。
    黑甲卫不停地进出往来,向霍尽渊汇报这最新的战况。
    崔毅带着人清扫了无羁山,将兵部涉及太子谋逆一案的全部抓捕归案。
    所涉案的一干人等,皆已入网,唯有沈相沈钧儒,不见了踪迹。
    听得禀报,霍尽渊皱眉,他只淡淡道:“去找,把金都城翻过来,也要将沈钧儒给找出来!”
    从无羁山回来的黑甲卫刚走,又一名黑甲卫站在了殿外。
    霍尽渊只得放下纪云舒的手,他对侍卫道:“给你一盏茶的功夫。”
    侍卫看着霍尽渊阴沉的脸色,忙将抓捕的消息简明扼要地向他汇报着。
    佯装成太子的心腹,负隅顽抗,在追剿的过程中,拒不被捕,最后身中数剑而死。
    其余潜逃的部属,也伤亡了一大半,剩下的则被悉数抓了回来,现下就关在西郊大营。
    霍尽渊揉着眉心:“是个忠心的,将他好生安葬了吧。”
    而太子那边,则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至于宫里,成帝已经苏醒过来,海公公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宸贵妃在成帝苏醒的当天,便被禁闭在了肃德宫。
    这些事情,现在都已经不是霍尽渊最关心的事情了。
    他衣不解带地陪在纪云舒的身边,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萧晚晴进来的时候,便看到霍尽渊趴在纪云舒的榻前睡着了。
    霍尽渊的头,靠在纪云舒的手臂下方。
    他的手中,轻轻地握着纪云舒的手。
    萧晚晴看到霍尽渊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就连下颌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也未曾修理。
    青鸢见萧晚晴进来,忙走到她的面前蹲身行礼,却被萧晚晴拦住。
    “免礼吧,纪主子可苏醒了?”萧晚晴轻轻道。
    青鸢摇摇头,眼里满是担忧之色。
    刚才的那一幕,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萧晚晴的心里。
    她只觉得,表兄的心中,这间房屋,甚至这个王府,都没有她萧晚晴的位置。
    她颓丧地走出了蘅芜苑。
    琉璃见她神色郁郁,便小声地开解道:
    “娘娘,现在纪主子能否醒还未可知呢……”
    萧晚晴却摇了摇头,经过这一阵子的事情,她心中彻底没有了斗志。
    看表兄那个样子,如若纪云舒真的醒不过来,恐怕他也要去半条命吧!
    纪云舒是在半夜时分醒转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四下里一片寂静,可是房间里却灯火通明。
    她刚睁开眼睛,就看到霍尽渊趴在自己的身侧,一脸的倦容。
    纪云舒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着。
    她动了动,这时,霍尽渊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还在睡梦中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纪云舒。
    纪云舒勾唇对他笑了笑。
    霍尽渊僵硬的身子这才轻微地晃动着。
    他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便大声高呼着:“太医!快请太医过来!”
    很快,太医便提着诊疗箱走了进来。
    这几天,在霍尽渊的吩咐之下,为了更方便照顾纪云舒的身子,太医就住在蘅芜苑的偏殿。
    放下帐幔之后,太医将一张丝帕放在纪云舒的手臂上,然后细致地为她诊脉。
    诊完脉以后,太医才对霍尽渊道:
    “王爷,纪主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接下来,一定要好好保养,切不可再有任何劳神动气之事!”
    霍尽渊颔首,让逐风将太医带出去开方子了。
    等太医走后,青鸢和蓝屏将帐幔打起,将一盏汤药递到了纪云舒的跟前。
    霍尽渊接过汤药,对两人摆了摆手,青鸢和蓝屏便识相地退了下去。
    纪云舒的双手轻轻抚在肚子上,她垂着头,眸色中有一片海一样幽深的阴翳。
    “孩子……是不是已经没了……”她的声音低哑。
    其实,纪云舒也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这个孩子就像是一个羞耻的烙印一样,如影随形。
    纪云舒很想摆脱,想将这个意料之外的耻辱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她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对他有任何的期盼。
    可是,当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大似一天,她本能地便与他产生了血脉相连之感。
    曾经,她无比渴望将这个孩子从自己的身体里驱逐出去。
    可是在马车上,当她的小腹之下涌出一股热流时,她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与不忍。
    这个孩子,又何错之有呢?
    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进她如云朵一样蓬松秀美的乌发中。
    霍尽渊坐在她的榻前,柔声对她道:“沅沅,我们的孩子,他还在。”
    纪云舒不可置信地抬起泪眼,她纤长的睫毛上也沾染了晶莹的泪滴。
    霍尽渊的话带给她的,是双重的迷惑。
    她只觉得脑子有些混乱,她只能睁着眼睛,用一池秋水一般的眼眸不解地看向霍尽渊。
    霍尽渊握着她的手,恳切道:“沅沅,孩子还好好的,在你的肚子里呢。”
    纪云舒不可置信,她伸手抚摸着腹部。
    霍尽渊勾唇,眼中满是柔情,他吻了吻她的眼睛。
    “你放心,太医跟本王保证过的,你虽动了胎气,但是万幸是孩子保住了!”
    纪云舒的眼泪流得更加肆意和汹涌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霍尽渊则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可是,她马上又想到什么,方才,霍尽渊说的是“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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