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是血的李自成脸色狰狞,他冲着田见秀吩咐道:
    “城下一乱,洪承畴必然派兵出城追杀。
    让老刘的队伍不要慌,直接退到那个破庙再整队,
    让老虎把步军也都带过去,在那里等着截杀官军。”
    又道:“把所有的马军都集中起来,你带一队,我带一队,芳亮带一队,咱们就在这里和他们干一场狠的。”
    正说话间,只见远处的城门缓缓打开,顶盔贯甲的官军骑兵鱼贯而出,在城墙下排成东西横队,足有千人之数。
    紧接着出来的是手持盾牌单刀,身穿胖袄的步卒,然后是长枪兵,最后是弓箭手和火铳手。
    一排排一列列,似乎无穷无尽。
    李自成骂道:
    “洪承畴这个老匹夫,在城中偷偷埋伏了这许多官兵,怕是想在汉中把咱们一网打尽吧。”
    党守素笑道:“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此时,田见秀已经把马军都收拢过来,足有五六千人马。
    闯军队伍里的马军虽然数量多,但多是驽马,且平常都归属各个大将麾下,缺乏集中的战术训练,装备也差,所以与官兵的马军比起来,战斗力很是一般,平时都是靠游击战进行周旋。
    田见秀策马过来,问道:“闯王,马军已经准备好了,怎么打?”
    李自成遥望着方方正正的官军军阵,微微摇头道:
    “直接冲阵肯定不是个好买卖,
    再等等,咱先弄清楚他们究竟有些啥名堂再说。”
    远处,城下的官军只是列好了阵,上万的人马,却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似乎也在等待进攻的时机。
    端坐马上的临洮总兵曹变姣,双眼死死盯着对面的李自成。
    虽然李自成的闯字大旗已经被大炮打落了,但曹变姣在城头时,早已锁定了李自成的确切位置。
    叔叔被害一年多快两年了,总算是等到了报仇的良机,曹变姣早已迫不及待,手刃李自成,就在今日。
    倒也没等多长时间,城东和城西方向的烟尘渐大,人喊马嘶的声音已经不时传来。
    李自成骂道:“额羞他先人,看样子东西两面都败了。”
    李自成所料不差,那两面确实败了,并且败得很彻底。
    闯军本部的几万人马,虽然也是由几员大将统领,但他们都是听从李自成的命令,组织度还是很高的。
    而攻打东西两面的闯军队伍,名义上由过天星张天琳与争世王刘希尧负责西门,混天星郭汝磐与六队祁总管负责东门,但实际上这些却是由十几个大小掌盘子组成的联军,互相之间并不同属。
    城头上的红衣大炮突然开火以后,给这些乌合之众造成的混乱明显要比北门外大得多。
    喽啰们被打懵以后,完全不知所措,旋即疯狂后退,将领们难以约束,几万大军很快就失去了建制。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汉中南门已经悄然打开,延绥总兵王洪和临洮副将马科各率一千马军,从这里悄然出城,很快就绕到了东西两面战场的侧翼,准备冲击已然陷入混乱的闯军大队。
    全副武装的官军马队,呼啸着开始冲杀的时候,这些混装闯军完全放弃了抵抗,玩命的四散奔逃。
    官军马队在闯军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如砍瓜切菜一般,肆意收割人头。
    闯军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被马队驱赶着,朝着北门外的战场上溃逃。
    李自成坐在马上,看着从两个城墙角上逐渐涌出来的溃兵,连连摇头,心中最后的一点侥幸也终于放下了。
    他命令军法队上前,砍杀敢于冲乱己方军阵的溃兵。
    足足半个时辰,几万大都弃了刀枪,两手空空,已经丧胆的溃兵才总算过完了。
    跟在后面追杀的官军马队,也收拢队伍,打算暂歇。
    李自成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缓缓从得胜勾上摘下了自己的长枪。
    长枪自然也是蓝采和的作品。
    原本李自成等人打仗时,用的都是大刀,个别人使用铁锏,大砍大杀,很是费力。
    而蓝采和打造的枪头,又硬又韧,可刺可砍,三棱血槽,锋利无比,配上丈二长度的枪杆,简直就是神兵利器。
    冲阵之时,根本无需太多动作,只要举着长枪,借助马力,就可以轻松划断一路上所有敌人的喉管。
    李自成看了一眼左边的刘芳亮,又看了一眼右边的田见秀,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随后他大喝一声:“弟兄们,跟我冲!”
    只见他伏低身体,右手握枪,将枪杆夹在自己腋下,枪尾在马屁股上一扫,黄骠马身体一顿,已经冲了出去。
    几乎同时,田见秀和刘芳亮也夹着各自的长枪,同时发动。
    田见秀率队冲向临洮副将马科,而刘芳亮的对手却是延绥总兵王洪。
    城墙下,一直端坐马上的曹变姣,这时候才突然活了过来,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仰天长啸:
    “叔,侄儿去为您报仇了!”
    他双腿一夹马腹,胯下乌骓马奋起四蹄,向着对面的中军冲去,曹变姣兴奋地大叫:
    “李自成,爷爷今天必取你狗命!”
    战场上突然安静下来,别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万千马蹄敲击地面的“咚咚”声,如万千巨鼓同时敲响,摄人心魄。
    双方近万人的马军,全速对冲,如万头红了眼的公牛,相互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砰”的一声,狠狠对撞在一起。
    城楼上,身穿便服的洪承畴,手拿一架千里镜,正在兴致勃勃地观看城外的搏杀,嘴里喃喃道:
    “李自成啊李自成,老夫看你还能跑去哪里。“
    陪同的崔元林拍马屁道:
    “老师真是深谋远虑。
    怕是说出去也无人敢信,
    早在两个月前,老师就开始布置今日的决战。”
    洪承畴放下千里镜,摆手笑道:
    “这话可不能说出去,平白落人口实。”
    崔元林却道:
    “老师何必自谦。
    要论运筹帷幄,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洪承畴被拍的心情大好,飘飘欲仙,谦虚道:
    “也不能这么说嘛。
    若论用兵之道,孙伯雅(孙传庭)和卢建斗(卢象升)都有过人之处。”
    崔元林问:
    “那新近接任五省军务总理的熊文灿熊大人呢?”
    “他嘛,”洪承畴有些不屑:“一书生尔。”
    城外的对决已经到了尾声。
    初时,双方还保持一定的队形和战术,到了后来,就只剩下一片混战了。
    在这片并不开阔的战场上,双方将近万骑纠缠在一起,直斗得飞沙走石,风云变色。
    马军终不善久战。
    待到双方精疲力竭,各自退却之时,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只剩下数千具残缺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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