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手脚自由,衣着典雅整洁,看上去并没有被人控制,似乎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很显然,她是这里的主人。也许那天离开我之后,她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从窗户撞进来,跌在地上,把她吓了一大跳。她顺手抓起一把剑,刚要叫喊,蓦然看清地上那个满身血污的人是我,又立即用左手捂住了嘴巴。
    我挣扎着站起身,想要说话,却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外面脚步声越来越急,朱玲稍稍定了定神,冲过来将我往墙角推,我没有抵制或反抗,一直后退到墙角,背贴上墙壁为止。她又以手示意我蹲下,然后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让我别出声。
    我蹲着墙角,旁边有张简陋的梳妆台,恰好挡住了窗外看进来的视线。安顿好我之后,朱玲快步走到对面的门边,用力在门把手上一拉,房门应手而开,向后撞在另一面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此时,我进来的窗口人影闪动,追兵到了。
    朱玲提剑走到窗边,向外喊道:“有人向院子里跑了!”
    声音不高,但很威严,就像一道军令,窗外的人影立即消失。尔后不久,门外的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朱玲站在房间中央喘气。直到外面完全安静下来,她才走过去迅速关上门,插上门梢;又关上两道窗户,放下所有的窗帘。
    她尚未转身向我,我已经从墙角站起身,朝她笑道:“刚才门窗大开,现在突然之间关得密不透风,任谁看到,都会怀疑里面有鬼。”
    朱玲愣了一下,却并未重新开窗,而是转过身,脸上带着两道泪痕,叹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也叹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
    朱玲走过来抱住我,哭着说:“你是为了找我,而来到这里的?可是,你怎么可能找得到这个地方?”
    我笑道:“这里既然是人住的地方,我为什么就找不到?”
    她不再纠缠我是怎么来的,松开手上下打量我一遍,又哭道:“你怎么伤成这样?”
    我拉着她的手,笑道:“别哭,我能活着见到你,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朱玲将我推到床边:“别胡闹了,赶紧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坐到床上之后,我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自昨晚躲进箱子里,让人抬到此处,与冒充诸神教教主的黑衣人争战到天亮,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受了两处刀伤。随后又重遇七人剑阵,竭尽全力破阵,最终剑阵未破,却让老疯子身受致命的刀剑之伤。然后,陪着老疯子讲完了那个漫长的、与我身世有重大关联的故事。最后,在一轮又一轮的箭雨中,逃到了这里。
    算起来,我至少七八个时辰没停息过。现在,我只想狠狠地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朱玲端来一盆水,示意我躺下,解开我的上衣,开始为我清洗伤口。
    我不敢真的睡过去,把剑放在床上伸手可及的地方,以防万一有人冲进来,我可以立即出击。朱玲看破了我的心思,一边拧湿毛巾,一边淡淡地说:
    “你放心,没我的许可,没人敢擅闯这里。”
    我尚未答话,她看到那把剑后脸显惊异,问:“你怎么换了把剑?你原来那把呢?”
    我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对我的剑这么敏感?她以前见过我师父的剑多次,应该知道那把剑实在粗糙不堪,就算没被人削断,我换一把好一点的剑,又有什么惊讶的?
    我笑道:“没想到你观察力这么强。原来那把剑被人削断了,我能活着见到你,就是那把剑的功劳。”
    朱玲故作镇静地问:“削断的那把残剑扔掉了?这把剑又是谁的?”
    残剑并没扔掉,而是一直插在我腰间,只因太短,又被上衣遮住,所以她刚才并没看见。躺到床上后,虽然她解开了我的上衣,但并未脱得那么彻底,而且她的注意力在我肩头和胸前两道伤口,更没发现我腰间还有一把一尺长的断剑。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舍不得扔掉师父留下的残剑,毕竟那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削断之后更是废铁一块,在别人眼中,保留这么一段残剑,无论如何显得很可笑。
    我说:“这把剑是我……,是老疯子何前辈给我的。”
    我到底还是没把“父亲”两个字说出来。一是不习惯,一时之间难以改口;二是想到这里面有个很长的故事,向朱玲解释起来相当麻烦。不如干脆轻描淡写地把这事绕过去,我应该向她打听的事还多着呢。
    朱玲不理会我语气上的不自然,反而冷冷地说:“你是不是不管对待什么东西,都是那么喜新厌旧?”
    我啼笑皆非,心想我丢弃一把破剑,换一把好一点的,与喜新厌旧有什么关系?看来,她仍然在为我的用情不专、朝三暮四而生气。随便找点小事,即能理直气壮地与你过不去,这大概是所有漂亮女孩子异于常人的本事。
    我讪笑道:“干嘛非要把一柄残剑的去留,与我的人品联系起来?我千辛万苦、差点丢了性命才找到你,你就不能说点开心事?”
    这话虽不能算是十分准确,但也并非完全说谎。那晚朱玲离开之后,我便一直盘算应该去哪里找她,想来想去,她是诸神教的人,肯定回到诸神教的地盘上去了。后来我遇上叶欣,两人策划去找诸神教的教主,解开一些重大的疑团,其实我内心还有一个隐秘的愿望,就是希望此行还能见到朱玲。只不过,当时不好在叶欣面前明说。
    后来发生的事情过于离奇,出人意料,加上又身受重伤,只顾逃命,便把起初的那点愿望搁置了。没想到的是,一番误打误撞,还是见到了她。这对我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可她倒好,一见面便以一件小事,对我的人品大加指责,我怎能不伤心?
    朱玲一边擦洗我的伤口,一边幽幽地说:“假如我一直跟你身边,你会不会有一天因为我的年老色衰而把我丢弃?或者,我有一天像那把残剑一样,断手断脚不成人形,你会不会弃我而去?”
    我叹道:“你这个比喻很不恰当。说起来,你那天难道仅仅是因为对我彻底失望,才主动悄然离去?”
    朱玲道:“我那天离开你,一言难尽,总之是不想连累你。还有,你如果不想让我彻底失望,告诉我,那把残剑丢弃在哪里?”
    这一回,我就算再麻木也听得出,她的话实际上并非完全因感情之事跟我生闷气,而是,我原来那把剑对她有什么特殊意义。
    我伸手从腰间拔出残剑,放在她手上,抓住她的手腕说:“看清楚了,我人品没那么差,并非喜新厌旧的人。对待残剑如此,对你也一样,都不会随意放弃。现在,你得告诉我,你是不是第一天见到我,就认识我身上这把剑?”
    朱玲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而是把残剑还给我,郑重地说:“记住我的话,好好保存这把残剑,就像把我永远放在心里一样。好吗?”
    我叹道:“我可以答应你。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跟这把剑有什么渊源?”
    朱玲:“我心里有很多秘密没告诉你,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局外人,没必要为这场事件受到伤害,甚或丢掉性命。其实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赶紧离开秀水镇这个是非之地,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说:“秀水镇上其它事情,与我有没有关系暂且不说。单论这把剑,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惟一遗物,对别人而言毫不起眼,对我而言却意义重大,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它只剩三分之一,完全不能用了,我仍然没有扔掉它的原因。所以,如果这把剑上有什么故事,我必须知道,也有权利知道。你连这点秘密都不愿告诉我吗?”
    朱玲沉吟了一会,叹口气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我回忆道:“八天前,也就是我踏入江湖的第一天,那是在离秀水镇百里之外的荒凉大道上。当时你乔装改扮成所谓的‘塞外四杰’之一,现在,你也是四人中惟一的幸存者。”
    朱玲幽幽地说:“那天我们互不认识,曾经一言不合交手,你用此剑刺伤了我手臂。当时我就认出了此剑本属我们教主之物。”
    我说:“我记得当时你们四人当中,只有你的眼神有点异样,你也曾阻止其他三人对我的追击。由此看来,同是诸神教的人,其实仅仅是你一个人认出了这把剑,而他们三个对此无动于衷。那又是为什么?”
    朱玲道:“也许女孩子天性比较敏感。”
    我摇头道:“这个理由不充分。我说过,这把剑只对我一个人意义重大,对别人而言毫不起眼,因为它太普通了,普通到随处可见。所以,其他三人无视这把剑是正常的,而你的表现,反而是不正常的。”
    朱玲叹道:“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无法想象后果到底有多严重。我能说的是,我曾经无数次把玩这把剑,对它的很多细节记忆深刻。此剑一度消失了两年,突然在你手上重现,我能不表现反常吗?”
    我也叹道:“在整个江湖人的眼中,最神秘的人大概是我,武功高强,横空出世,傻里傻气,坚忍不拔。但在我的眼中,最神秘的人却是你,漂亮,忧郁,形象多变,行事诡异,心中还深藏着太多的江湖秘密。”
    朱玲哭道:“王大哥,我并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我拉着她的手,说:“我理解,更不会怪你,毕竟,在我认识你之前,那些秘密就早已深藏在你心中了。我还知道,这些秘密一直以来让你内心不堪重负,你无法判断它们会对整个江湖产生多大的影响,你甚至害怕,如果告诉我,会对我产生致命的危害。”
    朱玲哭着说:“喜欢上你之后,我才真正害怕心中的那些事会危及你的性命。”
    我说:“所以,你那天晚上选择悄悄地离开我?”
    朱玲摇头叹道:“你不应该到这里来找我的。”
    我说:“此行我虽然受了点皮外伤,但收获甚大。看到了很多事,想通了很多事,特别是,我终于想明白了你的真正身份。”
    朱玲叹道:“我知道你迟早会想明白的,但没料到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我说:“你并不姓‘朱’,而应该姓‘诸葛’,你是我师父——也就是诸神教教主诸葛神甫的独生女儿。”
    末了我没等她答话确认,又加了一句:“‘诸葛玲’大概是你的真名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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