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章一直盯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无论他嘴上再绝情,都不可能真?的不管明?华裳,想来明?华裳也知道?这一点。她只要停下,韩颉的人就会适时出现,给她寻个借口,体面地免除剩下的圈数。她明?明?清楚,为什么?还不放弃?
    谢济川抱臂看着艰难挪动的明?华裳,道?:“她比我想象中坚强得?多,换成寻常女子,现在早受不了了。”
    跑步不只是身体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没人会觉得?跑步是件愉快的事,这是一场意志力和本性的漫长拉锯。坚持下去需要许多决心,而放弃,只需要顺从自己的心愿就够了。
    何况,她还是当着众多人的注视,在明?知不如人的情况下坚持。江陵再怎么?说都是个郎君,当了这么?多年纨绔,脸皮厚的很。可明?华裳不同,在今日之前,她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公府小娘子,如今却要被这么?多视线打量、奚落。若换成普通小姐,现在早就哭鼻子了。
    任遥也皱着眉,说:“他们没有安排好体力,现在才第五圈,看她的样子,体力已经?耗空了。这样不行,接下来根本撑不下去。”
    有人冷哼一声,道?:“不是说玄枭卫里胜者至上吗,我们的时间多宝贵,为什么?要等那两?个废物??”
    任遥闻言大怒:“你说什么??”
    对?方并不收敛,反而嘲讽道?:“我说的有错吗?看他们那个龟样,这么?久了只跑了一半不到,恐怕乌龟都比他们强。怎么?,莫非废物?还金贵起?来,说不定骂不得?,要劳烦我们这么?多人等他们吗?”
    任遥气?得?不轻,然?而教授武艺的师父却道?:“时间已到,两?两?站好,接下来传授拳法。都听好了,我只讲一遍。”
    任遥气?不过,她管不了武艺师父,还管不了这些人吗?她大步走到刚才说风凉话的人身前,冷冷道?:“他们是跑得?慢,但是他们没有放弃。你不是很厉害吗,和我打,我看你有没有他们坚持的久。”
    武艺师父对?下面的争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摆出起?手式,说:“此乃卫王所创拳法,卫王身雄力猛,武艺精强,为灭隋建唐立下汗马功劳,因此他创建的拳法有幸冠以国号,在军中流传。卫王唐拳第一式,猫窜。”
    任遥握紧拳头,一个直拳揍到男子鼻梁上。对?面男子没料到一个女人竟有如此力道?,他狼狈地捂着鼻子,控诉道?:“师父,她用的根本不是你教的拳法。”
    任遥冷笑:“打不过就打不过,我揍你,还要挑你会的招式来吗?”
    前方的师父充耳不闻,收腿换手,做出犬状:“第二式,犬闪。”
    校场中心在发生什么?,明?华裳已完全看不到了。她眼前一阵阵白光,呼吸沉重得?像灌了铅,嘴里泛起?血腥味。
    最开?始她扒拉着江陵,到后来,换成他们两?人相互拉扯,不让对?方停下。
    江陵比明?华裳的状况好一点,但也气?喘吁吁:“明?华裳,我跑不动了,我先?停下来了。反正?我爹是江安侯,他们不敢对?我太过分的。”
    “不行。”明?华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紧紧攥着江陵的衣服,喘息说,“你打算日后每次介绍自己,都说你是江安侯的儿子吗?已经?第七圈了,再坚持一会,别人能做到的,没道?理我们不行。”
    谢济川自小学君子六艺,会拳脚功夫,但系统学习拳法还是第一次。卫王是天生猛将,当年号称玄霸力猛第一强,他所创拳法亦讲究刚猛实用、杀伤力强,后来太宗进一步改善、发展此拳,推广到全军,这才有了战无不胜的天策铁骑。
    全套唐拳不是普通人能学到的,谢济川也很珍惜这次机会。可惜和他对?练的人心不在焉,谢济川一拳冲向?对?面那张俊脸,明?华章听到风声本能避让,侧身捏住他的手腕,皱眉道?:“你做什么??”
    谢济川笑道?:“在对?招中走神?,你说我做什么??别看了,十圈而已,跑不死人的。”
    最后一圈,明?华裳的速度比走路还慢,但她不肯放松,还是坚持跑下去。她和江陵已说不清是谁支持着谁,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片白光中踏上刚出发的位置,她立刻像散架的木偶一样,瘫倒在地上。
    江陵就瘫在她身边,过了许久,才有力气?说:“我长这么?大,从没有受过这种罪。”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升得?老高,明?华裳被刺的眼睛疼,抬手覆在眼睛上,有气?无力道?:“你以为我受过吗?”
    “你为什么?非要跑完?”
    她躺了很久,等嘴里的血腥味散下去一点后,才说:“我兄长是最君子高洁的人,我不想让他为难。”
    江陵躺了一会,哈哈笑了。明?华裳用尽力气?踹了他一脚,骂道?:“你跑傻了吗,笑什么??”
    “畅快。”江陵道?,“我以为我就够傻了,没想到还有你这么?蠢的人。难怪我们被分到玄武组,这回真?成了乌龟了。”
    明?华裳和江陵终于跑完了,此时,武艺师父已经?教完一套拳法,学员都实战了许久,他们的速度实在不比乌龟快多少。可是,这回没人嘲笑他们,唯有明?华章一言不发离开?人群,朝另半边校场的二人走去。
    任遥又一个过肩摔把人砸到地上,居高临下睨着他,道?:“可惜今日无枪,饶你一命。以后再敢乱说话,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明?华裳覆着眼睛,大量运动下骤然?躺倒,她很快昏昏欲睡。她隐约感觉到脸上的阳光没了,费力睁开?眼,看到明?华章站在她面前,伸手为她挡去阳光。
    明?华裳眨眨眼,都恍惚了:“阿兄……”
    明?华章轻轻叹气?,弯腰,抱着她起?来:“刚跑完不能停下,站起?来,慢慢走,回去休息。”
    明?华裳“嗯”了一声,扶着明?华章的肩膀,任由他抱她起?来。她先?前近乎机械地抬腿,只觉得?麻木,现在才发觉双腿酸疼,连站都站不直。
    明?华章的手安稳有力,让她将大半体重都压在自己身上,扶着她缓慢而坚定地走远。
    日光盛大,天地安静,背后众多人静默看着他们,无人说话。
    明?华章过来的时候,江陵伸手,但明?华章看都没看,径直越过他走了。江陵想着明?华裳毕竟是亲妹妹,明?华章先?顾着妹妹合情合理。他眼睁睁看着明?华章像对?待珍宝一样将明?华裳抱起?,扶好,江陵再一次伸出手,然?而,明?华章还是没看他。
    江陵:“……”
    这时候,地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他耳边的石子似乎都在弹跳。江陵还来不及抬头看,腿就被重重踢了一脚。
    江陵发出杀猪般的叫声:“男人婆你疯了!”
    “给我起?来!”任遥黑着脸,指着他怒道?,“我为你刚和人打了一架,你要是再敢让我丢脸,我杀了你!”
    第50章 活血
    “少年?人呐。”
    树木掩映,阁楼上,韩颉将校场上的景象尽收眼底。他抚着栏杆,感慨不已。
    这种少年意气已离他太远了,虽然他并不羡慕,但看到这些正当年?华的少年?人,还是忍不住心?潮涌动。
    侍从说道:“他们刚来,不知天高地厚,行事?是有些轻狂了。”
    “不轻狂叫什么少年?人。”韩颉说道,“就?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有逆风执炬、千山独行的勇气?啊。”
    侍从眉梢轻抬,感觉到些许不同寻常:“将军,您似乎很?看好这些年?轻人。”
    韩颉拈着胡须,缓缓道:“到底是我捡回来的人,若说对他们一点期望都没有,那才?是自欺欺人。任遥不愧是平南侯的后人,根基扎实,吃苦耐劳,最难得的是她这份心?气?,虽然是女子但敢想敢做,比那些斗鸡走马的公子哥不知道强了多少。”
    侍从道:“任小姐武艺高强,不坠其?父之风,只要加以锤炼,日后定是柄利器。”
    韩颉却摇摇头:“铁硬,却不见得能成器。再好的钢都要经过千锤百炼,她刚强太过,不知变通,未必是件好事?。在?这点上,她还不如江陵。”
    侍从惊讶:“您是说江安侯的世子。”
    “是啊。”韩颉道,“他看着大大咧咧,纨绔无能,其?实心?里什么都懂。他经常骑马狩猎,体力再差也不至于比不过一个女子,若他真想挣脱,明华裳如何?拉得住他?是他不忍丢下她一人,所以陪她慢慢跑完了。以他父亲的权势地位,他本无需如此。此子看着玩世不恭,其?实重情重义,心?思赤诚,输得起放得下,比任遥耐打击多了,是块好钢。”
    侍从道:“想不到将军对江世子评价如此高。”
    韩颉笑道:“我无才?无能,不过随驾久了,忝学了女皇几?分识人之术罢了。江安侯我见过,一个狐狸一样精明的人,对自己儿子却如此疏纵。听说他续娶了周家女,足比他小了十二岁,倒也难怪。”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江安侯身边有足比他小一轮的娇妻吹枕边风,还有乖巧可爱的幼子承欢膝下,再看到不学无术、到处闯祸的长?子,还能有好脸色?
    而他越是不耐烦呵斥,江陵就?越不想学好。若不是遇到韩颉,再过几?年?,江陵就?真成一个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了。
    侍从见韩颉难得有了谈兴,顺势问道:“那将军觉得另两人呢?”
    “另两人?”
    “陈郡谢家嫡长?子谢济川,和镇国公府明华章。”侍从道,“这两个少年?,也是将军看中了,大力举荐给陛下的。”
    “你是说他们呀。”韩颉抚须,这回他停了许久才?开口,“其?实直到现在?我也说不好,将这两人引荐给女皇,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他们俩心?思都深,尤其?是谢济川,我看不懂他。”
    韩颉多年?伴君,为女皇执掌着耳目喉舌,在?明暗两重身份中穿梭自如,始终深得女皇信任。他看人之准无人敢质疑,但现在?,韩颉竟说看不懂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侍从愕然,片刻后笑道:“将军,您说笑了。”
    韩颉摇头不语,虽然没再辩驳,但神?情中毫无松泛。他继续道:“和上面这些人比,明华章是最理想、最完美的。他比任遥坚韧理智,比江陵聪慧沉稳,比谢济川有情有义。他有勇有谋,文武双全,情义和理智平衡得恰到好处,像是天生的首领人选。”
    侍从对此并不意外,明华章的能力有目共睹,他顺着韩颉的话音奉承道:“看来,将军最看重明中郎将。假以时日,中郎将定能成为将军和陛下的左膀右臂。”
    韩颉却笑了,轻缓摇头:“不。我最看好的人,不是他。”
    侍从再一次惊讶:“什么?”
    “明华章虽然完美,但太完美了,像是从书中拓出来的正人君子。殊不知强极则辱,过刚易折啊。”
    这话让侍从始料未及,他摸不着头脑,问:“那将军最看重的人是谁?”
    韩颉抬手,指向校场边缘,正在?兄长?搀扶下跌跌撞撞走远的少女。侍从顺着看过去,表情越发?迷惑:“她?”
    韩颉从他语气?中听到了轻慢。这不怪侍从,因为在?场很?多人都和他一样,觉得此女能坚持跑完十圈,有些韧性,但也仅是如此。
    他们打心?底里轻慢这个娇弱、无能,看起来什么都做不好的少女。但武功再高、本领再强,无非做一柄杀人之器;而明华裳的敏锐、通透、圆滑,对人心?天生的洞悉,就?像野草,看起来柔软,却能生生不息,百折不挠。
    这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将帅之器。
    最初韩颉只是觉得明华章太不可控了,所以将目光投到他的亲眷上,试图用人质控制明华章。没想到这一观察就?找到了明华裳,韩颉越看越觉得惊喜,而今日所见,证明韩颉的眼光没错。
    此女潜力无限,是最适合做密探的人。只是她好像没什么上进心?,韩颉至今不知道如何?驱使?她。
    韩颉没有和侍从说这些原因,只是笑了笑,淡淡道:“且看着就?是。”
    明华章扶着明华裳回屋,一进门明华裳瘫倒在?床上,明华章合门出去了一会,等回来后,手上拿着一瓶药。
    明华裳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二兄……”
    明华章坐在?床边,拔出药塞,将药油倒在?手上。他手指匀称修长?,沾上药油后莹润生光,有一种?难言的色气?。
    更要命的是,明华章垂着眉眼,淡然说:“把衣服脱了。”
    明华裳震惊了,她看着明华章的侧脸,没法想象这话是从清冷玉人般的兄长?嘴里说出来的。明华章似乎也感觉到自己言语有歧义,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把衣裙束起来,我要给你上药。”
    明华裳做不到,她小心?翼翼将腿缩到裙子下,像孵蛋的小鸡一样,嗫嗫说:“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
    明华章说话时问心?无愧,他只是想给明华裳疏通筋骨而已。但明华裳如此扭捏,他也越来越不对劲。
    明华章咳了一声,说:“你以前不经常活动,突然跑了这么远,如果不把筋脉舒活开,明日会疼得走不了路的。这里没有丫鬟,其?他人给你上药不方便。”
    明华裳很?想说有任遥在?,但她转念想,在?龙凤胎眼中,刚认识的邻家姐姐,会比自己兄长?还可信吗?
    何?况明华章如此光风霁月,正人君子,他说“脱衣服”时那么平淡自然,说明他只是为了帮妹妹活血化?瘀,甚至都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女子!她若是坚持拒绝,岂不是不打自招?
    明华裳欲言又?止,最后为了显示自己不避嫌,硬着头皮应道:“好啊,那就?谢谢二兄了。”
    明华裳说着撩起裙摆,明华章立刻道:“不必解开,只需把裤腿束起来就?好。”
    明华裳顿住,抬头飞快瞥了明华章一眼,小声道:“我知道。”
    明华章表面冷淡,手指却紧紧绷着,那股药油的热意仿佛窜入身体,连他的耳尖也泛出粉意。
    明华章刚拿药油的时候没多想,如今才?觉得如坐针毡,他有点后悔了,他应该让任遥来的。
    但都已经到这一步,他要是离开只会更尴尬,仿佛他对妹妹有不轨之心?一样。明华裳将裤腿一小节一小节卷起,露出下面羊脂玉一样的小腿。明华章用力掐了掌心?一下,从容抬手,按住明华裳的腿,掌心?帖到她的肌肤上。
    两人都感觉有些怪异,但为了维持龙凤胎亲密无间、问心?无愧的兄妹情,谁都没有说出口。明华章极力忽视指尖细腻的触感,说:“准备好,可能有些疼。”
    明华裳点头,心?想她十圈都坚持下来了,怎么可能怕疼?这个想法还没落,小腿穴位传来一股又?酸又?麻的痛感,明华裳“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好疼啊!”
    明华章无奈,说道:“忍着。按这个穴位越痛,说明你拉伤越严重,越发?要活动开了。”
    明华裳很?快顾不得那些微妙心?思了,她疼得叽哇乱叫,忍不住蹬腿。明华章屡次落空,终于忍无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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