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周三姑娘的陪嫁被拘在庄子里不放出来,二房每日都传出来哭声,陈洛安哄了两日,被陈远向好一顿打。
    “爹,爹,别打了,别打了。”
    陈洛安哀嚎着,屁股又一次遭了罪,皮开肉绽,陈远向每一次抽打都毫不留情。
    小厮偷偷溜去内院告知了二夫人,二夫人听罢红着眼去了福寿堂。
    “母亲,母亲救命啊,二老爷要打死安儿啊。”
    老祖宗放下骨牌,她自然知道二老爷因何事杖打陈洛安,只不知下了狠手,也顾不得之前说的让洛安吃些教训了,忙扶着二夫人的手赶去了外院。
    文娘守在二老爷书房外,与春秀站在门帘两侧,低眉顺目,不远离也不偷听。
    “住手,远向,你是要打死洛安吗?”
    陈远向听见老祖宗的声音,扭头瞪了一眼二夫人,扔下棍棒,走到跟前来扶着老祖宗坐下。
    “王氏又惊动了母亲,儿子不争气,为娘的心软只溺爱,我再不好好教训,将来可如何使得。”
    老祖宗看着洛安被血浸湿的衣物,青蓝羽缎做的袍子都看不出原来的花样了。
    “那你也不能这么死命的打,打坏了,叫我和你夫人如何活。”
    王氏听见老祖宗的话,只觉得有了人理会了她的心意,拿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
    “我知道大哥嫂子会让周大管事亲自拿了媳妇的陪嫁,就知道府里有自己的考量,洛安来求我出面,我也只是劝他,可老爷厌恶洛安整日听着儿媳妇的话,烦扰周管事,直接绑了来,老爷要打我不拦,可也该顾念着夫妻情分。”
    “我如今这把年纪,只有洛安一个孩子,如若我再有上一个,哪怕是个闺女,我也不说二话,洛安好歹是我得儿,将来即便我死了,也有人给我摔盆守孝,您要打死他,不如先勒死我,也好让我儿给我摔了盆,扶了棺,全了丧仪,在打死他吧。”
    陈远向见王氏这样说,再有理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指着二夫人,你,你了半天,最后一挥袖,坐在老祖宗身边,拉着脸。
    “你也别说气话,洛安好歹是二房的嫡子,远向不过上了头下手重了,毕竟也是他的儿子,怎么舍得真的打死,况且你不知道其中厉害,周氏的模样你见过,当今圣上的癖好你也知道,如今我们不过是想保全侯府,隐瞒着不叫人知道。”
    “洛安耳根子软和,被周氏迷的神魂颠倒,哪里分辨的了是非,这样几次闹腾,只怕后面动静大了让别人知道,都是祸事,这才狠狠教训了,直叫长了记性。”
    王氏收起了哭声,满脸惧怕的看着老祖宗和陈远向,心神不宁。
    “真的这样厉害?我只听着大嫂说了两句叫我约束好周氏,不让出去露面,不知道牵扯这样深。”
    陈远向见她冷静下来,当即接住话跟她分析利害。
    “你是妇人短见,往日里只纵着洛安,圣上为了珍嫔闹出多少事情,周氏比珍嫔也不差什么,若是让圣上知晓,虽做不得强抢的事,可毕竟会对我们家生了怨气,那时岂不是危险,周氏为着陪嫁整日撺掇,今日是让洛安去要人,明日就是带着她出去玩,谁也保不齐以后不撺掇洛安做出什么要了命的事,你能一直护着他?”
    王氏怕的手都有些抖,想到当初皇上为了珍嫔闹出的那些个荒唐事,心里只有担忧,当下顾不得儿子的安危,只一个劲的保证。
    “我一定管好二房的人,绝不让周氏踏出院子半步。”
    陈远向盯着王氏,看的她心里发毛。
    “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周氏被家里娇纵厉害,又有那样的母亲时常教导,只怕往后会一直撺掇洛安来闹腾,你若真是为着洛安好,一定要看好了她,只叫自己心狠些,也不要日后家里受了难后悔。”
    二夫人连连点头,着人去抬了洛安下去,到了院子就交代众人。
    “去,派人给我把二奶奶院里都收好了,谁敢让二奶奶出了院子,我就立刻打死,再无可惜。”
    嬷嬷婆子们虽不知这新二奶奶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又是绑了陪嫁,又是看押的 可主子们如此吩咐她们也只好听从,不敢错眼的守在院子门口。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好大的胆子。”
    周三姑娘第七次要出院子,依旧被拦在院子里,顾不得刚进府要维护形象,直接伸着手指怒骂着下人。
    “你如此对我,就不怕二爷知道了要惩治你们?”
    为首的婆子低着头,站在院子圆月门正前方,很坚定的回答。
    “奶奶是金贵人,犯不上和我们这些下人们置气,我们也是听了吩咐,办自己的差事,二爷知道要罚,我们自然受着,可差事还是要办妥的。”
    周三姑娘气的胸口有些疼,在家里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红着眼质问。
    “怀远侯府好家风,才进门的媳妇究竟犯了什么了不得的过错,竟做出这些事来。”
    那婆子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将二夫人的话传达到。
    “奶奶也保重自己,我们怀远侯府为何如此,您知道,周大人和周夫人也知道,夫人让我告诉您,只消停点吧,莫要把人都当傻子了,真要撕破脸了,最惨的总不是怀远侯府。”
    周三姑娘愣住了,踉跄了两步,杏目圆睁,看着面前七八个雄壮的粗使婆子,只得拭着眼泪缓缓的回到了房间。
    看着柜子上巨大的黄铜镜里那娉婷袅娜的女子,跌坐在杌子上,伏在圆桌上哭泣。
    都是这张脸惹得祸,若是她早生十几年,或者晚上几年那才不愧对这张脸,白白叫她顶着这样的容貌,配一个侯府二房的公子还要父亲使了手段。
    好死不死当今圣上最喜欢绝色美人,当初为了珍嫔,生生折磨死了珍嫔自小就许下的夫婿,强带进了宫里。
    为着红颜一笑,亲手打死了自己身边多年的内侍;为着珍嫔庆生将全天下的东珠都赠予她。
    一般人看只说这样受宠,这样的好事,如何周家避之不及。
    只因为圣上为了珍嫔时时能伺候,赏了她一碗绝子汤药,因为珍嫔嘴里少提及别的男人,想着由头把她年幼时同吃同住的表哥堂哥都给杀了。
    这样的宠爱,谁能消受得起?
    且不说真正好受点能受了,她家还有小妹,私奔走的大姐,除了二姐脸上有些斑点遮掩了些,其余的哪能逃了?
    难不成三姊妹都待在宫里伺候,也吃了那等子绝了后嗣的汤药,这辈子只能以色侍人,若有幸能陪葬反而是好事,若是倒霉,等到年老色衰,宫里美貌女子一茬接着一茬,在哪等幽暗冷僻吃人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爹娘用了这么多法子,只为了保全她们几个,如何能叫外人知道了去,怀远侯府固然会惹了皇上猜忌,可周家只怕会更让皇上惦记,何况还有小妹。
    才12岁的年纪,生的已经是玉一般的娇嫩,为何她们这样命苦,好好的妙龄女子,有着绝美的容颜身形,却偏偏没有生存在一个好时代呢。
    陈洛安后面受了伤,疼的彻夜彻夜睡不着,小厮丫头时时刻刻要跟着打扇换了药粉才能舒缓些。
    那里还顾得上新娶进门的周三姑娘,如今也只能自保。
    谁曾想不过是贪慕美色娶的人,就惹了这么大的乱子,母亲父亲隐晦的说了今上的事。
    他就是不理解,宫里已经有一个艳冠群芳的珍嫔娘娘了,难不成这天下间的女子都得姓了皇家不成?
    寻常官宦就不能沾染一丁点?这也太霸道了吧。
    看那周家岳母,五十几岁的人了,那可是徐娘不老,丰腴诱人。
    周光树那样平凡的人都能享用岳母那种绝色这么多年,自己虽不是丰神俊朗,可也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如何配不上周家的女儿。
    陈洛安看来,就是大伯自己太谨慎小心,都嫁进了侯府了,难不成还能抢不成?
    “老祖宗回来了,奴婢伺候您洗漱。”
    春秀看见玉兰扶着老祖宗回了福寿堂,忙倒了热水,拿了新的棉帕来伺候着老祖宗从新梳洗过,换了家常穿的褐色万福万寿对襟袄子和暗红裙子,坐在塌上,给塞好了枕头,拿起玉柄紫檀木的小锤来为她锤肩。
    “你可曾见了周夫人的模样?”
    玉兰点点头,那周夫人五十几岁的人了,竟没有什么皱纹斑点,皮肤还是很白嫩,只双眼有些混浊,微微的耷拉,身形还是和三十岁的女人一样挺拔。
    说话很柔,比后院养的那对扬州来的瘦马还要柔几分。
    说话间眼睛总是汪着水,即使生气了也有媚态在其中,怪不得周大人只专宠一人。
    “这样的年纪还有那样的容貌,我也只见过一个。”
    老祖宗回想起那位尊贵的人,心里有些戚戚然。
    “我年轻的时候,皇上的亲母,已经殡天的圣母皇太后,也是这样的美,五十几六十岁的人,还是那样娇媚,听说当今圣上是她快五十才养下的,之后又有了福安长公主。先皇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直接就封了太子了,为着福安长公主生下时先太后已经五十几。”
    “伤了根本,没撑几年就走了,先皇伤心了好久,也顾不得还是太子的皇上,被人钻了空子,早早就引得他行了房术,从此专爱美色,虽说于朝政也是不曾有什么大的纰漏,但毕竟在美人一事上钻了牛角尖,咱们侯府如今也是太多人盯着不能再生出是非了。”
    老祖宗想到如今大儿子在朝堂里,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不敢被人抓了错处,连家里都约束的很紧,偏生洛安是二房的,是侄子,不能管的太厉害,王氏面上不好看。
    倒是让这几年的辛苦维持都白费了,玉兰给老祖宗按压的头皮,让大家都下去。
    文娘拉着碧荷去了茶房,几个二等丫鬟都聚在里面。
    “怎么了出去一趟成这样了?”
    文娘摇了摇头,示意她们把门关上。
    “怨不得老祖宗生气,咱们二爷越发荒唐了,以前好歹还有二老爷约束,不曾闹腾出太丢人的事,这二年年纪大了也不听劝,由得小厮挑拨的做个事由着性子胡来,如今添了二奶奶,惹了麻烦不说,还挑拨的二爷成日里折腾,老祖宗怎么不生气。”
    春秀嘴厉害,立刻拍着桌子。
    “要我说,这周家就是黑心烂肺的,你不如一开始就敞开说,议了亲事还能退不成,也好让我们府里妥善些安顿,偏生要自己使小心眼瞒着,幸亏那日迎娶拜堂跟前都是自己族里的人,不然那么多人瞧见,谁能保证不往外说。”
    “更何况她们算计了咱们,不说小心安稳的过日子,还敢要求着,要求那的?不安分的很,我听二房的丫头们说,二奶奶嫌弃咱们府里的首饰不够精致,要二爷重新换了。”
    碧荷惊的嘴巴都长大了,怀远侯府的收拾还不精致,那哪里的叫精致?难道要皇宫里的内务府造的不成?
    “我也看见二奶奶头上带的珠钗,确实精细,最小的米珠穿了线配着景泰蓝的花珠做了花带,可那些用料比不上咱们府里的贵重,拢共也就那么几件,还挑上咱们府里的首饰了。”
    春绿那样稳重,不苟言笑的人,也少见的说了难听话。
    “怨不得周大人不敢将闺女送入宫做主子娘娘,非得沾上咱们家,空有美貌,入了宫也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家在京城有名望,有势力,主子们都合善,可是她能攀上的最好的亲事了,竟还不珍惜。”
    碧荷点点头,摸着自己头上银制的并枝桃花钗,花蕊是用了红色的珠子传的,走起路微微珠子微微晃动。
    是她平日最喜欢的首饰,还是她伺候的老祖宗开心,玉梅姐姐特意拿了老祖宗做女儿时带的钗子赏了她。
    她远远看着二奶奶的首饰个顶个的精美,竟还嫌不足。
    “二奶奶看着有些贪心了,那些首饰物件锦衣华服,周家只怕也找不出那么多,还挑剔,这是想拿捏二房了呢。”
    文娘几个一起点点头,春秀看着正屋的方向叹了口气。
    “怨不得老祖宗烦闷,二夫人前些时日迷了心好不容易精明了,又来了个二奶奶,能不烦吗?”
    次日一早,二夫人带着二奶奶来福寿堂拜见,一屋子媳妇孙女坐在下面陪着说笑,只她一个红着眼低着头不言语。
    老祖宗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了气,这么不安分,闹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好好过日子好不容易缝了十五来福寿堂,还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可惜了,一屋子女眷,有谁能被眼泪迷惑。
    “远向媳妇,我看你这儿媳妇不大想来给我老婆子问安,既如此咱们家也不好强拉着她,以后来,就让她在院子里休息吧。”
    二夫人看着周氏的脸,咬了咬牙。
    “媳妇知道,周氏身子弱,胆子小,媳妇回去让大夫看了,好好安养。”
    老祖宗对王氏今日的表现很满意,点了点头,冲着玉梅说。
    “咱们家可没什么欺负媳妇的事,你去库房把那株冷莲取出来给二奶奶补补,当初花了大价钱买的,如今正好拿来用。”
    年纪小的姑娘们不知道什么是冰莲,只大夫人二夫人大奶奶和三姑娘知晓。
    冰莲是盛开在寒冰下的雪莲,比雪莲还要珍贵,一般人只知雪莲不知冰莲。
    这冰莲可以滋阴养颜,极为难得,可有一点不好,使用时要用特殊的药材搭配去了寒性,否则冰莲的寒气入了体,再难有孕。
    老祖宗这是不想让周氏生出孩子呢。
    “老祖宗真大方,我听爹爹说,当初买这株冰莲花了上万两银子,如今竟舍得给二嫂,老祖宗果然极疼二嫂。”
    周家娇养女儿,可也没听说过这么稀罕的物件,如今听说老祖宗拿出这样贵重的冰莲来给自己补身子,还以为她也是心疼自己,当下也不计较她们刚才说不让自己再出来请安的话,忙跪下谢老祖宗。
    “孙媳多谢老祖宗赏赐。”
    老祖宗依旧表情温和看着周氏的头顶,大红的绒花和白色的珠钗映着她的皮肤更娇艳了。
    周氏暗自高兴,没有注意到几位夫人眼里的冰冷,只高兴的接过盒子,小心的捧在手里。
    回到院子,大夫诊断后,就立即取了一半做了丸药来服用。
    晚上周氏看着剩下的半朵冰莲躺在油润的玉盒之中。
    抬起手细细的看着,今日服用一丸,就觉得身轻舒畅,最难得这身上总会散发一股淡淡的冰莲花的味道,应该是香气入体了。
    这样难得的东西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小妹,全家人的宝贝,最喜欢这些养颜的东西,如今得了这个不给她分些,妹妹知道了恼了怎么办。
    想来想去,等陈洛安好些了搬回来那天,周氏使劲浑身解数,伺候的陈洛安熨帖舒服,答应了她外出时顺路把冰莲送去周家。
    二夫人第二天就收到了这个信,冷笑一声。
    “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想着拿着侯府的贵重滋补物件给了她家妹妹享用,可不知这才是害了周四姑娘,这冰莲好是好,可她们受不住,既然她想给,那就给,全当回了她家算计我们的情分。”
    二房里明明才娶了新二奶奶,府里也就二房有几位姨娘通房,本应是最热闹的地方,却总是透着一股寂静的可怕的感觉,连下人都闭着嘴低头干活,不敢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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