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国王虽然是在宫廷里长大的,但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可爱王子的无知并不使他高兴。他常常忧虑地想,他的王国落在一个很容易受最下等的阿谀逢迎所欺骗的王子手里,将成为什么样子呢。但是,怎么办?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呢?这个孩子,是他宠爱的妻子临死时所遗留下的。与其看见儿子哭,他宁愿把王冠给他;温情的慈爱使他放弃了一切可行的办法。虽然诗人们那么说,爱情并不是盲目的;唉!要是真能那样迷迷糊糊地爱着,也就太幸福了,沉醉在爱里的人,虽然对孩子的前途感到担心和苦痛,终于还是心甘情愿地成了他所爱着的忘恩负义的人的奴隶和随从。
    每天晚上,在朝廷议事以后,古怪国王总到果斯多洛侯爵夫人家里去过完他的一天。从前,这位侯爵夫人曾把国王抱在她的膝上教他跳舞,她是唯一能够使国王回忆起他美好的童年和青年时代的人。有人说,她很丑陋而且有点怪癖;但是,这世上的人心是这么奸诈险恶,毁谤一类的话最多只能相信一半。侯爵夫人有着高大的个子和银白的头发;很容易看出,在从前她曾经是美丽的。
    有一天,可爱王子比平时更胡闹,国王带着忧虑的神色到了侯爵夫人家里。他习惯地坐到一张准备好了的牌桌边,拿起纸牌,开始玩七巧图。那是他用来平静自己的思想,在几小时中忘掉王国事务的忧虑和烦恼的办法。他刚刚把十六张纸牌摆成整齐的一个方块,便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侯爵夫人,”他喊着,“您看我这个最不幸的父亲和最不幸的国王。可爱王子虽然天性可爱,却变得一天天愈来愈任性,愈来愈放纵了。天呵!我难道应该把这样一个继承人留在我身后,把我的人民的幸福托付给一个戴王冠的傻子!”
    “大自然的法则就是如此!”侯爵夫人回答说,“它总是往一边发展,懒散和美丽伴着走,才智和丑陋不分离。在我家里就有一个例子。几天以前,人家给我送来了一个曾侄孙女,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这孩子黑得像一只蛤蟆,瘦得像一只蜘蛛,再加上调皮得像一只猴子,可是还不到十岁,却博学得像一本书。陛下,请您自己判断判断吧。喏,我的小怪物来给您行礼了。”
    古怪国王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孩子,她的各方面正如侯爵夫人所说的那样。圆圆的额角,黑而野性的眼睛,蓬蓬松松的盘得像中国式样的头发,粗而黝黑的皮肤,大而洁白的牙齿,一双红红的手装在那长长的臂上,这当然不像一个仙女。但是,蝴蝶都是从蛹里出来的。如果让孩子张开她的翅翼,长大起来,你会看到这个丑陋的十岁小女孩,会变成怎样美好的妇人呵!
    小怪物走近国王,对他行了这么一个严肃的礼,使得本来并不想笑的国王忍不住笑起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国王抚着孩子的下巴说。
    “陛下,”她庄严地回答说,“我是多那·多洛莱斯——洛若里奥——龚夏——巴尔达拉——梅尔希奥拉——加斯巴拉·依·托多桑托小姐,父亲是高贵的唐·巴斯居拉尔一一巴托洛梅奥——法朗斯哥·特·阿细斯依”
    “够了,”国王说,“我不想问你家谱,我们在这里既不是举行你的洗礼,也不是举行你的婚礼。人们平常怎样叫你的?”
    “陛下,”她说,”人家叫我巴惹。”
    “为什么人家叫你巴惹呢?”
    “因为这不是我自己的名字,陛下。”
    “这倒是奇怪的。”国王说。
    “不,陛下,”孩子回答说,“这很自然。我的曾姑母认为我疯疯癫癫,因此没有一位圣者愿意收我做他的教女;这就是她给我取这个不会冒犯天堂里任何圣者的名字的原因。”
    “回答得好,我的孩子,我看你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讨好天堂里的所有圣者的,既然你知道得这么多,你能告诉我怎样的人才算是一个学者么?”
    “可以,陛下。一个学者就是这样一个人:说的时候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做的时候知道他所做的是什么。”
    “呵!呵!”国王说,“我的学者们要是能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我要把学士院变成国家的国务院,我会把王国交给他治理。那么,一个无知的人又是怎样的呢?”
    “陛下”,巴惹说,“无知的人有三种类型:一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一种是他说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的人,一种是什么也不去学习的人。这三种人统统都应该烧死或者吊死。”
    “你对我讲的是一个格言。你可知道:人们是怎样给格言下定义的?”
    “知道,陛下。人们称之为民族的智慧。”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格言的意思没有标准。”巴惹说,“它们有的说白,有的说黑,世上有各种各样的颜色,适合于人们各种各样的爱好。格言就好像一口钟,依照着听它歌唱的人的脾气,它回答是或否。”
    这么说着,巴惹忽然双脚跳起来,去抓一只飞旋在国王鼻子上的苍蝇。接着,又撇下完全莫名其妙的国王,走去拿了她的玩偶,坐在地上,把玩偶抱在手臂里摇着。
    “怎么样,陛下,”侯爵夫人说,“对这个女孩子,您怎么想?”
    “她太聪明了,”国王回答说,“她活不长的。”
    “呀!陛下,”女孩子喊起来,“您说这些话对曾姑母是不好的,她最多活不过十年了。”
    “闭嘴!小波希米亚人!”老夫人微笑着说,“难道要你来教训国王么?”
    “侯爵夫人,”古怪国王说,“我起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甚至不大敢对您说,可是我实在想照这个念头去做呢!我对我的儿子已经无能为力,理智说服不了这个固执的人。谁知道疯癫会不会能更成功一点呢?我想让巴惹做王子的教师。这不听话的孩子拒绝了他的一切教师,而对于一个女孩也许不会拒绝的。唯一的障碍,是怕没有一个人会同意我的意见,所有的人都会反对我。”
    “不管它!”侯爵夫人说,“所有的人都是这么傻,这就有理由不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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