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鸣枪结束。
    枪声在陵园上空回响。
    所有士兵齐刷刷转身,带队回去。
    林辉走到家属面前,把他们慢慢扶起来,真诚的弯下腰:“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们吗,都是我的错!”
    那个妇女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林辉闭上眼,如果这时候能被他们打一顿,他的心会好受很多。
    可妇女却始终没动手,反而认真地问:“你...是他的副团长吗?”
    林辉睁开眼睛,用力的点点头。
    妇女用力擦擦眼泪,冲着他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我们家小文之前写信回来,说他的副团长是最好的领导,说这辈子能遇上这么好的副团长,是他最大的幸福。”
    “还和我说,暂时不想回去了,他要留在部队里,跟着你多干几年。”
    “所以,你不要道歉,应该是我们向你道歉才对,谢谢你一直照顾他,我的儿子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停地往下流。
    另一个中年人也抓着林辉胳膊,认真地说:“首长同志,你千万不要说对不起。我们家那小子,以前就是个孬兵。”
    “要不是你来了,让他当上士官,他早就回来跟我种地了。”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一直都很感激你,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军人,对他们每个人都特别好。”
    “今天你还能带着这么多人来送他们走,啥也别说了,不怪你......这都是命啊!”
    他捂着脸泣不成声,后面的人也都泪流满面。
    他们用力握住林辉的胳膊,但下面的话,林辉再也听不清了。
    此刻,林辉脑袋一片浑浊。
    耳边只有耳鸣声。
    他好像掉进大海里,仿佛和整个世界都隔绝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陵园里也变得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走光了,哭哭啼啼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林辉坐在最后一阶台阶下,呆呆地看着陵园的拱形大门出神。
    这时,有人喊了他一声。
    林辉张着嘴,茫然地转过头,是徐千山。
    徐千山也在看着他,脸上露出微笑:“怎么了,还在难过呢?有什么心事和叔讲讲。”
    林辉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大门:“叔,很久以前,我从岛上回到现在的团里,我以为找到了当兵的含义,可怎么我现在脑子却越来越糊呢?”
    “到底为什么要当兵啊?”
    “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守护我素未谋面的那些人,还是守护那些在一个锅里吃饭,一起摸爬滚打的兄弟?”
    他猛地看向徐千山:“当兵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叔,你当了这么多年兵,能不能告诉我?”
    徐千山看着他,愣了许久。
    好几次想讲话,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苦笑摇头:“叔给不了你答案。”
    林辉懵懵地看着他。
    徐千山也看着他:“每个好兵都有他自己对当兵的理解,你的心里自然也是一样,人和人不同,所经历的事不同,看法也不相同。”
    他看向前方:“如果这扇大门,就是部队的大门,每年有很多人进来,有很多人离开,不管是走了的,还是留下的,他们都对当兵有着不同的理解。”
    “这需要你自己去琢磨,我没法把我的理解强加给你,你也无法融入进去。”
    林辉再次沉默。
    看着前方的拱门,眼里满是迷茫。
    过了好久才喃喃说道:“我之前理解当兵的含义,就是要当个好兵,穿上这身军装,就该对得起军人身份。”
    “当一天兵,就该热爱,就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后来,我想着能把兄弟们变得更强,比别的部队更好,不管大家站在一起,是吹牛还是干别的,我们老虎团永远是最强的那一个,谁也比不过我们。”
    “到后来,我又想超越我两个哥哥,甚至超越我爸。”
    他接着说:“他们不是一直在说,他们是多么多么好的军人吗,以前的我没法反驳,但现在我就是不服气,同样穿这身军装,凭什么我就比你们差?”
    “我就是得超越你们,就是要证明给你们看!”
    徐千山深深地看着他,仿佛在看自己年轻时候,走过的路。
    林辉继续说:“后来,扑灭山火,那是出于我们军人的职责,因为穿上这身军装,就要对得起这身衣服!”
    “但我必须要守在所有人前面,因为我是他们的指挥员,要倒下,也应该是我第一个倒下!”
    “从那天起,我对当兵的含义,又有了变化。”
    “我要守护我的每一个弟兄,绝对不能让他们有任何事,可是现在……”
    林辉难过的流下眼泪:“我没有守护住他们,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倒下,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的信念被打得支离破碎!”
    他猛地看向徐千山:“叔,当兵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连自己的兄弟都保护不了,我他妈还算个好兵吗?”
    林辉情绪激动,不停地喘着粗气。
    徐千山看着他汗水和泪水混到一起落下,心中不由得一阵心痛。
    不光是对此事的痛。
    也是对自己后辈在前进路上,遇到坎坷的痛惜。
    他深吸一口气,拍拍肩膀说:“小子,或许你真的该休息休息了。”
    “特种部队里,有的新兵在执行第一次任务后,杀了人,他的信念就崩塌了,甚至没法拿起枪,没法再重新做回一个好兵,这需要很长的心理辅导。”
    “而你呢,你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员,从你们团快解散,一直带到咱们西南第一,你的内心充满了骄傲和自信。”
    “但你的兵死在你面前,那种无能为力和愧疚感,把你的骄傲和自信统统击碎,就和第一次在任务中杀人的特种兵一样。”
    徐千山语重心长的说:“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去好好捋一捋思绪,如果不行,随时告诉我,我会给找个最专业的心理辅导。”
    林辉愣愣地看着他:“这是要给我放假吗?”
    徐千山点点头:“你太累了,好好出去散散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天涯海角,不管你想去哪都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见什么人就赶紧去见,趁着这段时间去做点你想做的事。”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好好想想,我就在这等你,你的兵也在这等你。”
    “等你回来的那一天,我会给你一个好消息。”
    林辉呆呆地转过头,脑海里又浮现那两个战士的音容相貌。
    还有那些家属们的面庞。
    他多么想他们能活过来,多么想家属能狠狠揍自己一顿。
    这样他的心里,或许才会好受点。
    所以这一刻,不论什么样的好消息,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林辉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朝着烈士陵园外漫无目的地走去。
    徐千山也缓缓站起身,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轻声叹口气:“林辉,这个心结,还是得你自己才能解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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