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远正待出门让人将那两封信送出,耳边陡然听见这一句,登时如受雷震一般,缓缓转过神来,脸上似喜似悲,眼中泪水悄然而落,站在门前看了思玉半晌,思玉见他如此痴痴呆呆,不觉抿嘴一笑,就听宇文远猛然一声大喊,推开门一个跟斗翻了出去,手舞足蹈,如获至宝一般喜不自胜,站到院中更是放声大笑,就连后院那些牛马猪狗、鸭鹅鸡犬之类都是跟着一阵叫唤,扰的原本寂寂无声的庖丁楼中一阵嘈杂,不知这店中究竟出了何事,人人披衣而起,睡眼惺忪站在院中看这个少东家如同杂耍一般蹿高伏低,思玉在房中见宇文远这般兴奋,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刚笑两声,便牵动身上伤势,气息一紧,赶忙止住,听着院中那些伙计个个都是满口埋怨之意,自己忽然也是情思一动,潸然泪下。
    当下宇文远在院中翻腾笑叫,来去直有一刻,猛的想起思玉如今身上带伤,这才喜意稍退,赶忙让那掌柜寻来两个人,将两封书信交于二人,命他即刻前去送信,又知此次前去峨眉,非比当日自己千里跋涉,宿荒山,吃干粮,思玉本是洁净之人,只怕吃不得这些苦头,便去柜上支了些银两装在身上,见天光大亮,旭日东升,正是一天好天气,这才同思玉离了临安,取路直奔峨眉而来。
    两人上路之时,天时已近冬日,此番路途之上甚是通顺,宇文远因思玉之故,一路之上安排的也是极为周到备至,甚或连每日路程都预先算好,免得投不到宿头,及到腊月之时,成都已然在望,此去离峨眉已然不远,思玉身上伤势倒也平缓,宇文远却是有几分感慨之意,自己当日上峨眉求医,便是寒冬之时,此番思玉前来,又是冬日,难不成当真是这冥冥中自有天意不成么?思玉倒无这番心思,此次远涉千里,到了这天府之国,只觉事事新奇,尤其这成都饭食,与临安江南迥然有异,虽是伤病在身,却食欲大振,几如迟老道附体一般,每日里只是要饕餮过瘾才罢。
    “远哥,咱们迟几日再上山罢……”两人在成都淹留几日,宇文远心中记挂思玉身上伤势,便收拾行囊,就要启程前往峨眉山而行,思玉却是有些不舍之意,她素来知道这成都地方,人杰地灵,多有古迹,颇想一一游览一番,见宇文远收拾包裹,已有去意,不免出口哀求,宇文远见思玉手中拿着一包这成都小吃,口中不停,脸上却是楚楚可怜之像,不禁一笑,也知思玉身上伤势不似自己当日那般凶险,便是羁迟几日,只怕也不妨事,索性将包裹放在一旁道:“就依师姐便是!”思玉见他应允,脸上破颜一乐,放下那包吃食道:“那咱们今日便去武侯祠一游罢!”宇文远见她如此心急,也有几分无奈笑了一声,便出门准备去了。
    这成都自古蜀国建都于此,便名成都,历时数千年朝代变迁,在秦为蜀郡治所,在汉为益州首府,隋唐之际,乃是西南道行台驻在,但这成都二字,却始终不曾变过,也算得是世间一奇,更兼物丰民殷,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每当中原战乱频仍之时,此地却能安守一方,得享太平,所以自当年蜀郡太守李冰筑都江堰而免这一方水患,一条岷水翻成这水利灌溉之用,天府之国之誉也自原本这关中之地,变成了这川中称谓。思玉对着成都来历,自然是了然于胸,无论是当初汉高藉此成就两汉帝业,还是刘备入川,定鼎三分,无不十分熟稔,倒是宇文远虽来过这成都府一次,在思玉面前却显的孤陋寡闻,茫然无知。索性陪着思玉将这武侯祠、杜甫草堂、文殊院等等一应景致一一看了过来,反倒跟着思玉学了不少东西,心中暗思自己这许多年师姐看来叫的并不冤枉。
    “此处便是那青羊宫了!”思玉每日里兴致不减,只是连日游历,气力未免不足,宇文远便索性租了一乘马车让她乘坐,免得劳累过甚,自己却是乘马相随,这一日到了青羊宫,思玉见这宫观巍峨,气势不凡,香烟缭绕,信众络绎,心中自然高兴,看着这宫观点头道:“当年关令尹喜于函谷关得道德真经五千言,便辞官不做,到这成都青羊肆中修行大道,三年道成,与老子一同飞升仙界,此地便成这道家圣地,神仙修身之所,只是这般香火旺盛,倒与这道家清静无为之意不甚相符……”
    “这位姑娘所言差矣……”思玉话音刚落,宇文远哪里知道甚么好歹,只是一味点头应和,不料旁边一位道装打扮之人却脸上微微一笑道:“所谓道法自然,万物莫不在自然之间,修道之人若不能心内清静,便是在那荒山野岭之中,也难得方寸清静之地,若是此心清静无为,世间何处不是清静之所,何地不是修道之处?岂不闻当年靖节先生那一句;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譬如这青羊宫,香火虽盛,人声鼎沸,心中若有清静,眼中只存道法自然,又何尝能看见这袅袅香烟?漫漫人迹?”
    这道人一番话说罢,思玉同宇文远都是有些诧异,再看这道人时,形容清癯,身材瘦削,鹤冠道氅,头发不过略有花白,但这两条眉毛却是雪白,看来年纪决然不轻,行动挥洒之间一派仙风道骨气概,全然不是括苍迟老道那般邋遢模样,思玉方才听着道人一席言论,此时再见此人形容,便知此人定是这青羊宫里极有身份的道人,赶忙就车上打了一个稽首道:“道长有礼,小女子适才妄言,有劳道长指教,不知道长尊号如何称呼?”宇文远见思玉谦恭有礼,自己也从马上一跃而下,跟着行礼,那道人却是眯着眼睛看了思玉半晌道:“这位姑娘年纪不大,为何身受这般内伤?”再看了看宇文远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夫,小兄弟也算了得了!”此话一出,思玉同宇文远脸上都是一惊,看来这道人非但道法精湛,竟然还是武林高人。
    “贫道道号,不值一提,只不过此番远路归来,来这川中探望一位故人,不知两位名讳如何称呼?乃是何人门下?”那道人看了两人半晌,却是不愿自报家门,宇文远同思玉都知这些武林异人多有这些癖性,只愿隐逸山林,与世无争,便如自己师祖一般,甚或连法号都无有,再看这道人面相和善,眼中温润晶莹,毫无半丝暴戾之色,又是修道之人,见他问及自己两人名姓,宇文远赶忙道:“晚辈复姓宇文,单名一个远字,是我师姐……”正待要说思玉名字,思玉却急忙出口道:“小女子姓梁,双名思玉,临安人氏!”
    “原来是宇文公子和梁姑娘!”这道人见思玉截断宇文远之话,脸上却是莞尔一笑道:“方才听姑娘之言,与这道家颇有几分缘分,可否移步这观中精舍一坐,略品香茗,贫道也好在听听姑娘这论道之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宇文远此刻心中倒是有些犹疑,这道人不肯通报姓名道号,便请两人进观品茶,实是不知何意,有心相拒,奈何这道人一脸恳切之意,有心就此一行,又怕万一有些闪失,自己应付不下,正在两下犹疑之际,思玉却是一笑道:“小女子正要听听道长精妙道法,便请道长前行,我二人随后就来!”宇文远见思玉已然允了,自己再要推辞便有些不恭,况且他对思玉向来言听计从,再看这观中人潮如织,正是一年中香火最胜之时,料来也不会有甚凶险,便扶着思玉下车,跟着那道人而来。
    这青羊宫虽是道观,里面却是地方颇大,这道人一路前引,也并不与观中道人说话,只是飘然而行,倒是那些香火道人见了他,都是一脸恭敬之意,微微行礼,宇文远见众人对这道人礼敬有加,心知必是这观中尊客,也便安心不少,一路随那道人,直至这观中深处,此处人烟已稀,隐隐只闻钟罄之音,诵经之声,走了许久,才到一所精舍之处,那道人推门而入,里面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床一几,连个坐处都无,那道人见他两人都是面露诧异,自是一笑道:“贫道所居,向来便是如此!”说话间伸手连拍三下,几个香火道人便匆匆而来,那道人吩咐几句,几个香火道人唯唯而退,过不多时,已然搬了三把椅子,一张茶桌过来,在这房中摆放端正,跟着便是一个道人端了一壶香茶,三只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这才对那道人合掌做礼,一语不发而去。
    “宇文公子,梁姑娘,请坐罢!”那道人见屋中摆放停当,这才伸手一摆,请宇文远同思玉就坐,两人见他如此,心中都是有些惊奇,便如那些香火道人一般,对这道人合掌做礼,这才坐下,那道人见他二人落座,脸上微微一笑,拿起茶壶来,给将三只茶杯都倾上茶水,这才看着宇文远道:“尊师铁书生近来如何?你师祖如今还是优游四海,行踪不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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