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没多久,丁尹薇的好奇心就被满足了——
    一样。
    王总接所有宾客全都一个样:谦卑、热情、诚惶诚恐。
    这是丁尹薇这种一天前还是底层小职员的人几乎从来没有机会见识到的一面。
    上流社会的三六九等,一样分得很清楚。
    她没有来得及过多地感叹,因为一进来就被那一长溜的自助餐桌分去了大半心神。
    肚子像忽然获得了自有意识,开始长鸣短啸。声音之响亮,连章越泽都听到了。
    “呵呵,”丁尹薇捂着肚子,尴尬地对他笑,“我……还没吃晚饭。”
    “那就去吧。”这是章越泽从见到她伊始第一次和她说话,好听的男中音,语调谦冲和顺,大概是跟在虞念玟身边久了,也是一身的诗意。
    他冲她摆摆手。手垂在身前,幅度很小,向着那溜宏伟的餐桌,琳琅满目的食物,一个劲地摆,镜片后的眼睛也满是和暖的笑意。
    “呃……”丁尹薇瞥向正和几个夫人酣谈的顶头上司。
    “没事,有我呢。”章越泽眨了下眼睛,点点头,做出了让人心安的保证。“副总也没吃,你先去试试口味,待会我过去拿几样给她。”
    “好!”丁尹薇顿时感觉自己不是去吃喝的,是身负重要的任务,出发点同样是全心全意为领导服务。
    她几乎是大踏步朝着自助餐桌冲过去,跑了两步才警醒过来,连忙慢下脚步,端庄地以细碎的小步快速移动。
    终于进入目标区域——
    满目的美食,她都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陶醉了。
    连这边的空气,都这般肥美动人!
    一会儿是牛油被炙烤出的香味飘荡,一会儿又是翻滚着鲍鱼的黄金粥香气流淌……
    丁尹薇开始觉得手不够用,后来又觉得嘴也不够用了!
    真是太爽了!
    肚饿有美食,肌寒有棉袄,体困有张床,栖身有片瓦——
    理科出身的丁尹薇对于人生至高奥义的理解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如果还要再圆满一点,那最好再有个宝宝,和宝宝它爹……
    “王总事必躬亲,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突如其来地,虞寂白被王总引领着,就这么出现在她视野里。
    “咳——”
    她先是一滞,嘴里不知是什么的一个小碎块掉进了她嗓子眼儿里,然后就是一呛——
    她反应迅速地硬是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了下去,转身弯下腰,才开始拍着胸口猛咳。
    其实并没有呛得太严重,只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咳得这么厉害。
    一个宴会大厅,百十来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的有,高谈阔论的也有。她一个年轻女人,又是生面孔,只要没掀了桌子,就是咳出血来也没人在意。
    虞寂白也仅仅是远远经过,随意瞟了一眼,就看见一个披着黑西装外套的长裙女人弯着个腰在咳嗽而已。
    普通人如果看到一个人在咳嗽,即便不是特意去看,多少脑子里也会下意识浮现出“呛着了吧?”这样的判断,这是基于人对于意外事件的好奇心和自答。
    可是虞寂白不是普通人,秉持着对大部分人和事都漠不关心的心性,他对那女人连一丝好奇心都没有。
    不光是那女人,就连正在他身边殷殷切切的王总,在他眼里也这样。
    更别提“她是谁?”这种问题,压根就没在他脑子里浮现过。
    所以,就这么走过去了。
    丁尹薇终于咳完,只有桌边的服务生关切她:“小姐,你没事吧?”
    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又怕花了妆,便扶着桌沿,喘着气,对服务生摆摆手,问了洗手间的位置,做贼似的溜了出去。
    幸好没人发现,她咳得声音嘶哑,站在洗手间的化妆镜前有如劫后余生。抚着胸口想:哎呀妈呀,狼狈到家了!让副总看到还不得宰了我!
    “虞副总。”
    “虞总。”
    两强终于相遇,一概的喜笑吟吟。笑中带电,两人之间好比高压过火,无形的火花噼啪乱闪。
    然后,又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双双别过眼光,笑容缩减为最小单位。
    王总是局外人,并不了解其中奥秘,当下便继续拿出热情的主人翁姿态,向其他人介绍虞寂白。随后又怕说错,先特地小声地向更熟一些的虞念玟求证:
    “您二位是……姑侄?”
    虞念玟好面子,特别不愿意面对屈居的局面,可是每每和虞寂白站在一起,不识相的人总是那么多。而且还总以为他们亲如一家,必定上阵父子兵一样关系也亲厚得很。
    她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姑侄她是认的,但接下来必定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
    “哟,我说怎么都姓虞,还都这么漂亮,原来真是亲姑侄俩,有遗传基因呢!”王夫人和王总一个性子,也热情得不得了,利落地就把话题接上了,“虞总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真是年轻有为!”
    其实他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这种恭维听多了,跟这些外人也没法去计较,唯有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地互翻白眼。
    所以虞寂白现在连这个都省了,当下随口把场面话也说得客客气气:
    “夫人年长我一些,叫我寂白就可以了。我年纪还轻,阅历尚浅,以后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各位叔伯前辈多多提点。”
    他但凡愿意做个样子,那张脸还是很能唬人的。这份礼貌周全,谦虚内省,出自他这样一个家世显赫外表出色的年轻总裁之口,在场的一众人等不由得纷纷啧啧称赞,心想:不愧是虞家的孩子,果真青年俊才!
    王夫人立刻便打蛇随棍上地显示出长辈的亲昵:
    “哟,那我可就真不客气,倚老卖老地叫声寂白了。”
    虞寂白含笑点头。
    “那么,寂白啊,别怪我多嘴问一句——成家了吗?”
    虞寂白顿时被呛了一呛,手握空拳放在嘴边咳了声,看起来颇有些尴尬。
    王总立刻责备老婆:“哪有你这样?才一见面就问人这种问题,生怕咱们女儿嫁不出去怎么?”
    虞寂白更尴尬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总看这情势,也不知该怎么才好,赶紧给他抚背:“不好意思啊虞总,内人吓着你了。她也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往心里去。”
    王夫人笑呵呵地也跟着道歉:“对对对,我那个,哈哈,就是随口问问,唐突了,莫怪,莫怪。”
    王总夫妇的司马昭之心,不傻的人都听出来了,虞念玟在旁边乐得看戏,还乐呵呵地落井下石:
    “王总、夫人,谢谢你们关心,我们寂白还没成家,倒是和裴家定了亲。”
    “哦?”王总来了精神,眼光在两个虞家人之间来回扫射,“这么说,两大家是要联姻了呀!那可是大喜事!恭喜恭喜!”
    两大家族联姻,岂不意味着将有重大合作?他们这样大体量的集团一旦展开合作,哪怕只是实验性的,其商业影响也不容小觑。
    虞寂白刚回国,认识的人还不多。虞家的生意一直也以海外为主,虞家人鲜少在国内露面,于是私人消息就更有限。
    王总纵横商场几十年,立刻就抓到了其中关键。亲家攀不上,趁机抱个大腿跟着赚钱还是大有可为的。
    虞寂白听着虞念玟在那给他找事,一面客气答了谢,一面悄无声息地横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
    “其实真正让我们家老爷子犯愁的是我这个五姑姑。我念玟姑姑,长相大家都看到了,无可挑剔吧?能力业内都清楚,虽说家里有些家底,但她的那些身家大多是自己打下的江山。结果到如今,都是奔四的人了,还待字闺中。所以王总王夫人,或者这里各位,有合适的人选,还请多多向她推荐。”
    看着虞念玟气得煞白的脸,他最后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不是不尊重女权,不过我始终认为,再能干的女人,最终还是应该回归家庭的,对吧,姑姑?”
    “对对对!”大家纷纷表态点赞。
    王夫人更是热心肠地转向虞念玟:“哟,我没想到虞副总这样的一表人才,竟也被工作耽误了。不是我说,女人啊,毕竟结婚生子才是我们的归宿。赚钱的事留给男人们去干嘛。”
    大家又是一阵点赞。
    虞寂白更是由衷地鼓掌支持:“王太太微言大义,那可得麻烦你好好劝劝我姑姑。”
    王夫人受到他的鼓励,更是来了劲头,亲切地追问:“虞副总,你对未来的另一半有什么要求没有?我身边其实就有不少青年才俊,哪天……”
    “啊哈哈,各位,抱歉得先失陪一下了。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今晚还得和浅海的裴总见个面。”
    虞寂白优哉游哉地跟在气急败坏的虞念玟身后,吊儿郎当地问:“念玟姑姑,这么着急是上哪儿啊?不会是真要去找我未来岳父吧?”
    “寂白——”虞念玟把他的名字叫得曲调悠扬,霍地转身,抵近,柔声细语间夹杂着少有外露的阴狠,“你少在那儿给我下套,咱们俩彼此彼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干涉谁,谁也别挡谁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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