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未至,梅先染枝,御花园的白梅今年无人赏,落寞在冷冽寒风中。
    淮琅搁下药碗,含了颗饴糖,望着手中如意结出神,江府大肆修缮花园的事知道的人众多。
    直到人走了。
    他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阿束心结难解,罢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吩咐近侍取来玉匣,将被血浸红的如意结放进去,搁在架上,想要尘封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今夜未央宫设宴,庆贺南境大捷。
    张缘山领着几名内宦,伺候皇帝更衣,淮琅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色绣金龙袍,墨发垂在身后。
    风领雪白的绒毛,为这张苍白漂亮的脸,挡去几缕透骨寒风。
    张缘山扶着淮琅走出殿门,檐下灯笼在夜风中轻晃,被昏光拢着的淮琅,走的也不甚稳当。
    临上御辇前,淮琅倚着殿前栏杆出神,恍惚间,他好似看到,有个身着青锦宽袍的翩翩公子,从璀璨日光中走来。
    张缘山低声轻唤:“陛下?”
    淮琅微顿,随即快步进了内殿,拿起架上玉匣就往地上摔:“朕是天子!说要抽死他,就一定要抽死他!”
    玉碎之声响起,屋外众人呼啦啦跪倒一片,张缘山急忙入内:“陛下不可动怒啊!”
    淮琅侧眸,透过晃动的冕旒,神色威肃的看向张缘山,后者立即捡起碎玉中的如意结,双手奉至淮琅身前。
    淮琅接过系在腰间,神情甚是痛快,他满腹心思都在琢磨如何抽死那人,想到这幅快意场面,雪白脸颊竟红润了几分。
    他唤出幽卫,低声吩咐了几句,幽卫领命而去,很快,皇帝晕倒的消息,就飞向群臣遍布的未央宫。
    淮瑾正在未央宫偏殿,淮清荣坐他旁边拍膝大怒:“荒唐!禅让大的事,怎可如此儿戏?!”
    淮瑾揉了揉额角,捏着荷包无奈道:“阿琅为了逃避政事,连服毒都做得出来,皇叔就看在当年……”
    “不行!”淮清荣不容置疑的打断他的话,“若真由着陛下性子乱来,让珏儿登基称帝,那别人定会说珏儿仗势夺权。”
    他当年因军权在手吃了大亏,刚回京中就交了虎符,但他与朝中武将关系颇近,这是过命的交情,无论如何也是斩不断。
    淮瑾跟他已谈了很久,脑子都被熏晕了,颊边泛着绯红:“皇叔!阿珏天资聪颖,办事老练,有明君之相,比阿琅更适合这位子。”
    “要不我们问问他的意思?”
    淮清荣没好气道:“问什么问!他一向唯你马首是瞻,你双眼一瞪,他敢拒绝吗!”
    淮瑾嗅着荷包:“那我去瞪瞪他!”
    “你敢!”淮清荣顿时怒火熊熊。
    他瞥了一眼乖乖坐回原位的淮瑾,烦躁挥手:“你去将他叫来,当着我的面问,不要欺负人。”
    淮瑾走到门边,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吩咐人将淮珏叫来。
    淮珏早早地进了宫,他知道父王就在宫中,今日打扮的很是乖巧,一身烟蓝金线滚边长袍,腰间坠着虎纹珏,是武将喜欢的图样。
    听到内宦来请,他努力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整理了袍摆鬓发,才跟着淮瑾缓步进殿。
    当看到殿内空无一人,他神采飞扬的精气神一下子就烟消云散,淮瑾看了看屏风,没有说话。
    这就是你说的当面问?!
    淮珏心里有些委屈,神色落寞:“皇兄,父王不愿见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淮瑾语调和缓:“怎么会。”
    屏风后的淮清荣还等着淮瑾多安慰几句,结果大侄子说完这三字,就开门见山的说起禅让一事。
    彼时淮珏还沉浸在没见着父王的失落中,像是牛马被抽了鞭子,条件反射般的“嗯”了声。
    不过短短一瞬,淮珏眼眸倏地睁大,当即后退,慌乱间撞翻花案上的月白釉出戟尊,“啪嗒”一声脆响中,他也跟着跌坐在地。
    刚想开口说话,淮瑾眼神就瞪了过来,他上前扶起淮珏:“我知道阿珏喜不自胜,但也不必如此激动。”
    屁!淮珏不住摇头,生怕再不摇,以后就没这机会了。
    “皇兄,臣弟没这意思的,那些朝臣与我只是公事往来,臣弟并未结党的。”
    淮瑾眼含赞许,笑道:“皇兄知道你得朝臣拥戴,定是最适合这个位子的。”
    淮珏:“皇兄……”
    “年前虽有些仓促。”淮瑾拍着淮珏的肩,打断他的话,“但礼部那群人闲着也没事,赶赶也来得及,登基大典就在年前办吧。”
    淮珏心惊肉跳的看着淮瑾,这怎么还聊到登基一事了呢!
    “皇兄,臣弟……”
    “你与我身量差不多。”淮瑾伸手摸摸淮珏脑袋,跟自己比了比,“龙袍早已备下了,先祭祀天地,再接受百官朝贺。”
    淮瑾恨不得淮珏明天就登基称帝,口若悬河的说着相关事宜,从祭祀天地祖先,一直说到登基大典。
    淮珏心知再不说话,就来不及了,可左思右想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人,灵光一闪道:
    “皇兄,我喜欢男子!”
    “啪!”屏风倒地。
    轰隆一声巨响,父王闪亮登场。
    二人齐齐回头,淮珏看着这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顿时紧张起来:“父王,我……我……”
    淮清荣双眸微眯,就着殿内烛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儿子,半晌语气肯定道:
    “你撒谎!”
    天可怜见,淮珏从记事起就没再见过淮清荣,结果始一见面,就得了这么一句评价。
    他还没定性,既没碰过女人,也没碰过男人,哪里撒谎了!
    淮珏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时偷偷抬眸看淮清荣一眼。
    淮清荣也不靠近,踱步走到窗边,温声说:“结党一事,从何说起?”
    淮珏见他离自己这么远,心情沮丧:“是那些大臣见我得势,才赶来奉承巴结,儿臣没有结交朝臣。”
    淮瑾幽幽道:“听说太傅时常登门,难道他也是赶去讨好奉承你?”
    “不是的,”淮珏说,“老师崖岸高峻,岂会做这种事,他上门是布置功课。”
    殿中浓香阵阵,淮珏本就紧张,呼吸急促,又正当青春年少,难免露了些窘态。
    他脑子昏昏沉沉,只觉香气熏人,擦了额间汗珠后,便抬手在鼻尖扇了两下风。
    淮清荣眉宇紧蹙的看着他,这副样子出现在淮珏面前,让他极为难堪,他说:
    “禅让一事你与阿瑾哥哥谈,若是不愿也别勉强。”
    话落,他便转身出殿,连庆功宴都没参加,神色狠厉的回了秋风观。
    殿门合上,淮瑾将荷包扔到淮珏兜里,姿态潇洒的坐在椅上:
    “年前登基,此事免谈!”
    淮珏正欲说话,殿外忽然传来宫人急促的呼喊声:
    “王爷!不好了,陛下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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