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提前惊动那条狗,我们站在原地,雷雷悄悄绕到房子左面探查一番,回来说:“运气真好,老头不在家,就那个傻儿在屋里,不用怕他,我们直接上树摘,三下五除二搞快点。”
    雷雷这句话给了毛豆信心,他露出对傻儿和狗不足为惧的神色,行动也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变得大摇大摆起来。我依然胆小如鼠地跟在最后面,不管是傻儿还是狗,我都害怕,毕竟他们是这里的主人。
    那条狗警觉到有生人闯入,立马发出吠如狼皋的吼叫,我吓得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好像这样可以让它停止狂吠。雷雷一个箭步跑到李子树下,蹭蹭几步上了树,毛豆勇敢地跟在后面,没有丝毫畏惧。
    “小暄快过来,不用怕,它咬不着你。”毛豆对蹲在地上的我喊。
    看他们那么大胆,我捂住耳朵,降低对狗的恐惧,也跑了过去。
    树上已经有李子雨点似的扔下来,毛豆边捡边说:“往树梢上再去一点,摘大个的。”
    雷雷听了他的话,便往更高的树枝上爬去了。
    一切都很顺利,尽管那条尽忠职守的狗一直在叫,却没有人出来阻止我们。
    我猫着的腰不知不觉直起来,大胆加入收割“战利品”的行列。
    眼看衣服做的口袋装满了李子,毛豆说:“够啦,下来吧,赶紧走。”
    “再摘几个,把兜里也装满。”雷雷说。
    我跟毛豆又听从号令,直到所有衣兜鼓鼓囊囊。
    “装不下了,够了。”毛豆说。
    雷雷这才从树上跳下来,我们仨揣着偷来的胜利果实准备从来时的路回去,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里挡着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油光发亮的军大衣,一条青布棉裤,破洞处的棉花裸露在外,早已变成难以用某一种颜色来形容的杂色,脚下打着赤脚;虽胡子拉碴,脸上还算干净,明显有人帮他洗过;表情呆滞,尤其是那双眼睛,已经看不到明亮的光。不过这一切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里举着一把菜刀,正看着我们。
    “怎么办?”我吓破了胆。
    偷李子不算本事,能把这么多李子安全带走才是实力。
    我想跑,却被雷雷投过来的叫我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给制止了。
    “你们偷李子。”傻儿说,那把吓人的明晃晃的菜刀紧紧握在手上。
    “我们哪有偷,只是帮你去树上摘,你看,好大的李子,想不想吃?”雷雷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做出要递给他的样子。
    傻儿高兴地点点头:“吃,吃李子!”
    雷雷又说:“把刀放下,就给你李子。”
    傻儿果然把刀放到地上。
    “扔远点儿,扔得越远,给你越多。”
    傻儿捡起那把刀,朝几米开外的远处扔去。
    雷雷把手里的两个李子往傻儿身上一砸,大喊一声“跑”,我们仨飞也似地往坡上逃。至于傻儿有没有接住那两个李子我们无从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我们快跑断了气,一口气跑到半山腰,远远听到傻儿在屋子后面对我们喊“别跑,别跑!”眼看他不会再追上来,毛豆大胆挑衅说:“来呀,来追我们呀,你这个傻儿!”
    傻儿当然没有追上来,他一直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们,直到我们翻过李家坡,或许,他还在那里。我问雷雷他是否知道傻儿为什么傻,雷雷说:“傻儿以前可不傻,能干着呢,他在二队了开了一个砖厂,好多十里八乡盖新房都用他的砖,傻儿没傻之前,还给自家盖了楼房。只不过后来他好像喜欢一个女的,女方要他做倒插门,傻儿愿意,傻儿爸爸不同意,为了不让傻儿去找那个女的,他爸把傻儿用铁链子锁起来关到屋里,傻儿一受刺激,精神便有些不正常,看到傻儿这副样子,后来他爸把他放了出来,没想到刚放出来没有多久,那个女的嫁了别人,傻儿再一次受到打击,彻底傻了。”
    “他爸为什么不找人给他治呢?”我问。
    “疯病怎么治?他爸找了仙娘婆做法,没有用,这是命!”
    “那个女的呢?为什么要嫁人?”
    “你傻呀,谁会找个傻儿,拖累自己一辈子。”
    雷雷说这件事在二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个人都替傻儿感到惋惜,痛恨傻儿他爸的残忍。
    多年以后的一个隆冬时节,我在南溪镇再次见到这个傻儿,他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衬衣,敞开着扣子,把冻得通红的瘦如柴火的前胸露在寒风中,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竹棍,嘴里骂着他目之所及的人,骂的内容大概是“看什么看,再看我打你”,但他从来没有打过人,所有与他迎面而过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捏着鼻子露出鄙夷的神情绕开他。我曾买过两个包子递给他,傻儿用他那双污垢不堪的手接过去,把包子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跺了跺,然后拿起竹棍,昂首挺胸、骂骂咧咧往下场口走了。
    偷来的李子平均分。我功劳最小,主动让出去一些。雷雷和毛豆比我能吃,没有拒绝。我们一顿狼吞虎咽,恨不得把核都吃掉,毛豆意犹未尽,提议说明天还去,我斩钉截铁拒绝。傻儿手里那把令人毛骨悚然的菜刀似乎还在我眼前晃悠,虽然傻儿眼里暗淡无神,但那把刀却耀眼锋利,想起它我心生畏惧;还有那栋看起来十分气派的楼房,本来清亮如新,当我知道傻儿傻的原因以后,它就如同幽深恐怖的鬼怪静静矗立在那里,准备随时摄取那些试图靠近它的人的灵魂,让他们都变成傻儿。
    毛豆打着饱嗝说道:“不去就不去,反正我今天吃饱了。”
    “偷李子这件事,除了咱们仨,谁都不许说。”雷雷交代道。
    “林浩哥也不能吗?”我问。
    “他又不在梧桐大院,你去哪儿找他说去。”
    我懊丧地耷拉着脸。“说得也是,他离开梧桐大院好久了。”
    “林浩哥是城里人,他爸爸妈妈那么有本事,他迟早会离开梧桐大院的。”雷雷说。
    雷雷的话加重了我的伤心。
    连我自己都惊奇,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舍不得林浩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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