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叶娘温刚刚端了一盘子茶杯过来上茶,听宋雄此言不由一惊,差点端不稳茶盘。而叶厚生夫妇也是相顾骇然,在他们看来,相爷已经是顶了天的贵客,相爷口中的贵人,还会有谁?两人互相搀扶一把,才算没有被吓倒。
    叶友孝紧蹙眉头,心里想到,本来只想把郑相爷哄来,好歹做个噱头,算是广而告之的意思,把新戏的名声打出去。但现在听管家的意思,这位贵人的身份,定然不比相爷低,莫不成竟然是当今天子?不可能吧?现在的新戏都还在磨合期呢,一下子就要捅到天上,行不行啊?但想到明日就可能看到大唐权力的金字塔尖,心中又颇为兴奋。
    犹豫不决中,叶友孝把眼光投向阿耶,却见阿耶一般的神情恍惚,如梦似醉却又精神萎靡,显然都被宋雄的话压垮了。
    宋雄用手轻轻拂了下他的华丽长袍,向慧慎略点点头:
    “好啦,慧慎大师,在下这里还有些俗事,便不耽搁大师清修了。今日劳烦大师前来这棚子,好生过意不去,只是明日相爷亲至,恐怕还要大师再来相陪才好。”
    慧慎口宣佛号点头答应。宋雄才又转向叶厚生说:
    “明日情形,端的非同寻常,老丈好生预备,若是出了差池,休得说你,便是宋某,也担待不起!”说完径自离开,却不再招呼慧慎方丈。
    慧慎方丈看看叶家人,宣个佛号,微笑说道:
    “宋公职守所在,老施主莫要十分在意。明日老衲也来,若果真是出了闪失,却会为你分辨,纵有罪责,料想相爷他们看了老衲薄面,恐怕都会减免些。”
    叶家人千恩万谢送走了方丈,回到棚子,大家这才缓过气来,叶友孝端起茶盘里的一杯茶一口喝干,嘴里还说:
    “渴死我了!”
    叶娘温抿着嘴笑。叶大娘却是心事重重,看着叶厚生说:
    “官人,如今这事情,怎生是好?”
    叶厚生以往虽然见过许多权贵,但那都是有叶娘娘的面子,并不需要他与权贵周旋。今日这管家气势之盛,真是吓得这可怜的伶人心胆俱裂,见娘子问起来,只好敷衍: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友孝,你且说来。”
    他把问题轻轻卸给叶友孝,一个是自己也不知如何应付,另一个也算是考验一下友孝,看看这个叶家的未来家主,面对这么复杂的问题会如何处置。
    叶友孝见阿姐端来的两杯茶还剩一杯,忙端起来一口喝完,这才说道:
    “阿耶,以孩儿看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叶家若真想在京城扬名立万,赚那数不尽的银子,便只有迎着困难上!要知道,想要发大财,只好冒大险!”
    见这几句话振奋起了大家的精神,叶友孝更加放松:
    “况且孩儿亲眼见过相爷,也与相爷攀谈许久,相爷为人亲和,可以说没什么架子!管家说,相爷还要带个朋友来看戏,这不是很正常吗?好朋友之间,有什么好事,肯定要一起分享啊。”
    叶大娘有些不以为然,看看叶厚生没说话,就开口道:
    “那管家说过,来的可是贵人,不是你说的什么朋友!”
    叶娘温笑了:“对咱们来说那人当然是贵人,但对于相爷来说,可不就是个朋友吗?”
    叶厚生听儿子这么一说,心情也定了些,他清了清喉咙:“温儿莫闹。今日天色还早,咱们再把那新戏排练一回,回邸店后早早睡下。明日一早过来,须得洒扫庭除,莫要脏了相爷的眼!”
    盼望着,盼望着,辰时才过,就见永寿寺前的街道上来了许多官军,马蹄飞奔而过,黄灰乱飞,气得叶娘温嘴里不断嘟囔,只好取了清水铜盆,重新把临街的长凳又擦一回。
    叶厚生夫妇都躲在棚子的门帘后向街上张望,却听见一声佛号,转头去看,却是慧慎大师来了,夫妇俩连忙上前行礼,慧慎笑着阻止:
    “老衲不过方外之人。施主的俗礼,还是留着给贵人用吧。”
    叶娘温连忙上前引慧慎入座,慧慎选了个偏一些的位置,叶厚生连忙上前请他坐在当中,慧慎却不肯。叶厚生也知他是出家人谦让,也就只得随他。
    此时也有看客络绎入场,但听说今日有官府前来观看,好几个就转身离开。也是,看戏嘛,就是图个痛快,跟官府一同看戏,必定有诸多不便,各种限制,一旦冲突起来,说不定还会身陷缧绁。故此那帮闲汉倒先散了大半。叶厚生见那几个惯常起哄的都走了,心里反倒踏实许多。
    忽然街面上又来了许多闲人,抄着手到处闲逛却并不交易,有几个索性去晒太阳。叶厚生心里明白,这些便是相府的保镖,只不知为何却扮作闲人?
    只听镗镗镗几声清道锣响,叶厚生心内一紧,情知这便是正主来了,连忙整肃衣冠,却也顾不得再去招呼方丈,只带了一家人肃立棚子口,叶大娘早早挑起了门帘,连叶娘温都挤出了满脸笑,越发看不清她的眉毛了。
    但见顶盔带甲的十数骑马军之后,便是挺着戈矛威风凛凛的官兵,随后更有相府的仪仗,高挑着“肃静”、“回避”之类的牌子,叶厚生偷眼去看,果然来了两乘轿子:前面一乘轿子,有那宋雄骑马跟随;那么后面一乘轿子,就该是那传说中的贵人了。
    原来宋雄所说,竟无一句虚言!叶厚生越发急的手足无措,只把眼睛看叶友孝,指望他能够帮自己镇定些,谁知那孩子已经轻轻发抖,眼见也是个靠不住的。
    此刻两乘轿子已经停在门口,不料那侍卫却与街边的闲人起了冲突,推搡起来。轿帘开处,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下轿,看见此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叶家都已知道此人便是郑綮无疑。叶厚生正要上前行礼,却见郑綮用手指着那侍卫,宋雄飞马过去,呵斥侍卫。
    此时后面一乘轿子也已来到,却竟然是一男一女下轿。男子自然便是宋雄口中所说的贵人,只见他也是三十多年纪,身高不足六尺,面容白皙丰满。一张国字脸,端庄严肃。两条长眉毛直插鬓角。双眸灵动,鼻梁肥大,山根十分稳当。下颌略有些垂须,给他面部又加些稳重。
    而他身旁那女子,身材高挑,形容婀娜,唇红齿白,秀发飘动——可不正是那李九娘!
    只见李九娘与那男子神态亲昵,两人缓步向前,一直走向叶家棚子。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叶娘温一见李九娘,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娇躯都不禁颤抖起来。叶友孝自然明白阿姐愤怒,当即轻轻碰了她胳膊一下,要她莫要冲动。叶娘温也知今日事关重大,尽管满腔仇恨,却也控制住了自己,只是脸面紧绷,再无一丝笑容。
    这时那男子也停住脚步,看那街边闲人。李九娘身边那个四娘立刻上前,过一会儿转回来说道:
    “殿下,是亲随们不识相府卫队,故此争执。”
    那殿下点了点头,这时郑綮也已返回,忙对殿下说道:
    “寿王殿下,原来你我两家的护卫,有些争执。”
    寿王点了点头,说道:“郑相可不必理会此事。且去看戏要紧。”
    李九娘伸手拉住寿王胳膊说道:
    “早知阿耶是要带我来此,我便不来了。”
    此时他父女离棚子已经很近,叶娘温姐弟都听清了李九娘的话,顿时都觉得两眼直冒金星——郑相请来的这位贵人,竟然是李九娘的阿耶!
    叶厚生夫妇闻言也是嗒然无语,费尽心思排演的这出新戏,还没开演就已经注定失败了!由竞争对手来裁决新戏如何,结局不问可知。
    而依靠唱对台戏打败李九娘的想法,永远都只能是美丽的肥皂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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