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娘显然早已经深思熟虑,面对父王的发问侃侃而谈:
    “父王,女儿说要改戏,就在这里了:女儿之意,便是梁山伯还阳之后,娶得名门贤女,伺候双亲尽孝,待科举之日,终于功成名就,此后忠君报国,最后成了一代良臣。却不是好?”
    叶友孝心中狂呕,却不敢表现出来:女神,这么烂的套路,亏你想来?佩服佩服。
    寿王想了想,笑着问:
    “那祝英台呢?”
    李九娘似乎没想过戏里面还有个祝英台,只好随机应变:
    “这等蛊惑梁山伯不能尽孝的女子,由她死去便是。这也正好与贤女形成一个对比,说明女子就该彰显孝义,否则只能遗臭万年。”
    这句话李九娘说的轻快之极,今天看戏以来的所有郁闷,至此一扫而空。还想勾引梁山伯?去死吧。
    扮演祝英台的叶娘温闻言,顿时心头火起:
    这妖女,居然要英台去死!也难怪,她早就想勾搭友孝,所以视我为拦路石!只是她如此狠毒,居然要取我性命?
    叶友孝听说李九娘的修改方案竟然是双女主,虽然穿越前读过这种小说,但此时实在难以苟同。李九娘只是王府郡主,总不是寿王本人,所以叶友孝也就有了反驳的勇气:
    “这男女相爱,乃是天生性情,圣人尚且说……”
    寿王自然站在女儿一头。他冷冰冰扔过来一句话:
    “不孝不义之女,有何性情可言?至于梁山伯,若只讲私情不肯尽孝,便是忤逆。不孝之子,即便死了,也要将他捞回阳间来尽孝!”
    叶友孝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死了都不放过?
    郑綮也开口了,不过态度比寿王温和多了:
    “友孝,你想戏中的这个祝英台,违背父言游学,顶撞父命抗婚,最后竟然自杀。如此骄纵女子,真能受得了户牖之烦劳,当的成贤妻良母?哈哈,只怕未必。”
    李九娘眉开眼笑:
    “郑相,还是你识人透彻啊。父王,这贤女,就由女儿来扮演,如何?”
    寿王笑着点头:“九儿要彰显孝道,倒也使得。”
    叶友孝此刻已经哑口无言,这唐朝人看梁祝,怎么看出这一大堆观后感了?真是夏虫不可语冰。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有几分道理。难道说,我已经被唐朝权贵们洗脑了?
    方丈慧慎也刷了一波存在感:
    “阿弥陀佛,老衲所见,若要这梁山伯返回阳世,恐怕却少不得高僧超度。”
    叶友孝一愣,苦笑不已:这,这都什么啊?方丈大和尚,你想在戏台子上念经?
    幸好郑綮摆摆手,拦阻了方丈的创意。但听完郑相的话,感觉也没好到哪里去:
    “方丈大师此言,恐怕未必。若论超度,还该请来道家仙师,方能令人悦服。”
    叶友孝很绝望。眼看好好一个《梁祝》,只因拿到了唐朝,竟然变成了梁山伯移情别恋,祝英台“由她死去”,还有尽孝、忠君,乃至僧道混杂,梵唱不断,道符横飞!他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真是犯了大罪了:把经典拿到唐朝,修改成这等惨不忍睹的形象!
    叶厚生暗自思量,如果照此修改,除了加上一个“贤女”角色,还要加上和尚或者道士。贤女由李九娘毛遂自荐,这和尚、道士,谁人来演?莫不成还是自己和娘子?但此刻都是贵人议论,他谨小慎微,自然不敢插嘴。
    寿王思量一阵,下了决心:“叶老丈。”
    叶厚生连忙上前一步叉手唱喏:“殿下,小老儿在。”
    寿王的语气轻缓:“本王今日体察民生,前来赏戏,却见你这戏虽然内容新颖,但不合规范之处甚多。幸有郑相一一指出乖谬之处,孤这才发现,郑相善于见微知着,未雨绸缪,真乃识大体顾大局之贤相。”
    其实关于修改《梁祝》,可以说都是寿王一人主导,郑綮最多只是敲了两下边鼓。但寿王自有他的考虑:自己看戏这件事,虽然不算丑闻,但毕竟难登大雅之堂。若有好事的御史奏与官家,恐怕自己的形象也会受到影响。他爱惜羽毛,顾忌名声,故此颇有踌躇。况且这改戏,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索性几句话交代给郑綮,办好办坏,就都与自己无关。有了宰相坐镇,九儿当然也可以尽兴唱戏,也不再担忧她发生些不虞之事。所以他这么说,实在是一箭双雕。
    郑綮听出寿王有意将改戏的事情交给自己,心中反而一喜。自己的《欲安国本先定风化纲常疏》,重点就是要厘清这“风化纲常”四个字,按照寿王他们的说法修改之后,这个戏既形式新颖情节曲折,又有了极强的政治内容,正好能实现自己正本清源,厘清纲常之意。纲举则目张,父子、夫妇纲常既定,君臣纲常,岂不是水到渠成!如此说来,大唐重回盛世,岂不是就从这小小一台新戏发轫?
    当下正容答道:“殿下谬奖,然而下官才疏学浅,恐怕难为此事。”
    寿王听后,知道郑綮是要自己把话挑明,就微笑说道:
    “郑相不必推辞。孤之意,也就是让郑相拨冗,帮他们把这个戏改正过来。”
    郑綮不再推辞:“殿下抬举,下官自当努力而为之。”
    听见郑綮答应下来,寿王又停住将要离开的脚步,微笑问道:
    “郑相且说,该当如何修改?”
    郑綮朗声道:“下官以为,便是一个浪子回头之意!”
    听到“浪子回头”四个字,叶友孝心中不禁一阵苦笑。不用郑綮说,叶友孝也知道相爷说的“浪子”指的就是梁山伯。梁山伯是纯洁爱情好吧?怎么变成浪子了!
    郑綮没看叶友孝的表情:“这新戏有个好处,就是内容新颖,比参军戏只是博人一笑,强了许多。下官所见,若来用它做个教导宣化,必然不错。不过,亦如殿下所言,这梁山伯为了私情,便不孝亲、不报国,比浪子更为可憎。故此须经过轮回,方悟到父母养育之不易,复经道长运用法力,终于得以还阳。之后更另觅贤女,金榜题名,终成一代良臣。”
    寿王笑了起来:“郑相果然高才。九儿,须得好生跟着郑相磨炼。”
    李九娘听到父王答应自己参加演戏,高兴之余,又开始展现自己的观点:
    “既如此,女儿倒是有个计较。可以把那妖女的戏……”
    郑綮不明所指:“妖女?”
    李九娘歉然一笑:“郑相莫怪,奴家忘了那女子之名,只恨她蛊惑梁山伯堕入死道,故此称她妖女。”
    寿王、郑綮等人都笑了起来。
    叶娘温听李九娘肆意侮辱自己(角色),不由气得满眼喷火,便要冲上前去说理,却被叶大娘死死抓住双手,不由趴到母亲身上抽泣起来。
    郑綮只好由自己来正名:
    “那戏中女子,名叫祝英台。”
    李九娘冷笑一声:“好吧,就依郑相所言,且称她祝英台。”
    她瞟一眼叶娘温还在母亲身上哭泣,也觉得自己是否有些过分?便放缓口气说道:
    “叶小娘,奴家只是说戏,倒与你无关。”
    虽然是道歉,但她语调依旧高高在上,并无丝毫悔意。寿王此时又觉得站的脚酸,遂又坐回到絪褥之上,催促道:
    “九儿说话就该一气呵成,莫要犹豫。”
    李九娘听见父王催促,连忙道歉:“女儿错了,这就说完。”
    她看了一眼众人,侃侃说道:“奴家之意,可将此戏改成七场:第一场,妖……祝英台下山;第二场,祝英台勾引梁山伯;第三场,梁山伯殉情,贤女李莹娘出场,义助梁父;第四场,梁山伯受轮回之苦,李莹娘找来高僧道士将其还阳;第五场,梁父做主,梁山伯与李莹娘喜结良缘;第六场,李莹娘助梁山伯书斋苦读;第七场,梁山伯金榜题名,积累功劳被赐封郡王,李莹娘也做了诰命夫人。”
    她越说越激动,脸上一片晕红,说完之后拉住寿王的胳膊摇动:
    “父王,女儿想到的这些,不知可否?”
    叶友孝听完之后,肠子都要笑的扭起来了,只是脸上不敢体现分毫。如果按照李九娘的设计改编,《梁祝》就不再是爱情戏而是宣传戏了!
    而说到宣传,不唯独是朝廷,佛寺道观,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同时他也看出李九娘其中还携带了私货——尽量压缩叶娘温的戏,并且把叶娘温扮演的祝英台丑化成了一个“妖女”,妥妥的反面形象。然后为了自己,硬塞进一个叫什么“李莹娘”的“贤女”角色,好家伙,跟李九娘只是一字之差!那不就是她自己吗?这个李莹娘却是满身光环的正面形象,既能义助老人,又人脉极广,高僧、道长都是召之即来。这哪是寻常女子?完全就是寿王上台了嘛!而李莹娘居然使梁山伯起死回生,之后如愿嫁给了梁山伯……
    忽然心中一动,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李九娘当初说过的那话:
    “说不定那时候啊,奴家也会看中你呢”。
    如今她这么安排改编,会不会真的是看中了我?暗示要与我喜结良缘?
    郑綮却哈哈大笑,向寿王说道:
    “没想到,没想到,殿下的郡主,居然如此有才!说是才高八斗,亦不为过!可惜是个女身,否则以郡主才华,定能金榜题名,名动京华啊!”
    寿王心中也颇为高兴,倒不是为了女儿说了一堆如何改戏,而是觉得有了郑綮相助,女儿今后一定会少了很多胡闹。他这女儿身为王府郡主,却偏生喜欢唱戏、打马球,委实是他这个做人父的一大烦恼。现在虽然也是唱戏,但是有了当朝宰相的监督,想必今后会守些本分。当即说道:
    “九儿生性活泼,有时候连孤也难以把握。这次改编这小戏,倒是有劳郑相了。”
    他两个互相恭维,谁也没注意一旁的叶娘温越想越怒,竟然无法控制自己,她猛然挣脱了母亲的手,气势汹汹一头扑向李九娘,口里叱喝:
    “李九娘!休得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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