邠宁马军冲过来的时候,叶家姐弟当然也听见了那惊天动地的马蹄声。远远看见马军包围了叶家的马车,叶娘温急了,立刻就要冲过去,却反而被叶友孝一把拖到河里,还用荷叶挡住了头。
    叶娘温急着说:“马军围住耶娘了!”
    叶友孝力气很大,语气更加沉重有力:
    “若没有事,咱们稍后过去也无妨;若真有事,你我两个济得什么!枉自送死吗?”
    叶娘温被弟弟死死抓住,虽然慌乱不堪,但还是服从了弟弟,只是眼睛不眨地看着马车。这时几道刺眼的刀光闪了过来,叶娘温又有些控制不住想冲上岸,但叶友孝还是牢牢抓着她,叶娘温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叶友孝:
    “马军动刀了!”
    叶友孝几乎把下嘴唇都咬破了,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看着那辆在骑兵海洋里的孤独马车。
    忽然,他看见一队黑色盔甲的骑兵犹如一把玄铁剑,劈开了邠宁马军的海洋,两支马军竟然厮杀起来!他连忙拉阿姐,却见阿姐已经软软地没入水中,连忙费尽力气,才把昏迷的阿姐重新扶起来。这时候再看那些骑兵,却已经没了踪影。
    叶友孝把阿姐拖上河岸,再去看马车。马车还在,柳树叶后面的粼粼波光也和刚才一个样,但是现在那些马军已经一个不剩了。
    刚才的一幕,好像就是一个梦。
    不是梦。邠宁马军,已经被那支黑色盔甲的马军赶走了,就像狂风吹走落叶一样。
    一个陌生声音传来:
    “福生无量天尊!小施主,这女子,是溺水了吗?”
    叶友孝连忙转头去看,原来是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道长,见他面色微黄,颏下三绺胡须,但是道袍上却有些血迹。难道他参加了刚才的战斗?如果参加了,那么他是友是敌?
    这些年一直在逃亡躲避,在叶厚生的潜移默化下,叶友孝现在也有了一定的警惕性。
    叶友孝答道:
    “无量天尊!这是我阿姐,适才那边打斗,阿姐胆怯吓晕了过去,却不是溺水。”
    他故意不提自己和那场战斗的关系,便是在等这道长说话,以便确定敌我。
    那道长听说女子是吓晕了过去,当即伸手去掐人中,叶友孝见他出手,连忙伸手阻挡,但不知为何,道长的手还是稳稳掐住了阿姐的人中。很快阿姐一声呻吟,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那道长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是邠宁镇的马军,四处寻找一家优伶,刚才好像就是那辆马车。却不知为何,那马军大开杀戒,车上男女二人,想来已经罹难。”
    叶娘温听到这里,又是一声惊叫,不顾身体虚弱,跌跌撞撞冲向马车。叶友孝也不禁泪如雨下,看着道人,却已经泣不成声。
    道长显然已经看出姐弟俩就是那家优伶的孩子,却不说破:“小施主也去看看吧。”
    叶友孝连忙向马车跑去,几个大步追上阿姐,扶着她走到马车前,姐弟俩立刻僵立站住了。不只是脚动不了,好像连呼吸也没法进行了:
    叶厚生手持半根枪杆躺在马车旁,身上尽是鲜血,他两眼圆睁,怒向苍天,竟然是死不瞑目。他的身边还倒着三四个邠宁马军的尸身,不知是不是叶厚生所杀。
    叶大娘伏在车辕上,脖子几乎被砍断,面朝草地,显然已经死去。
    叶娘温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猛然冲上去抱住阿娘厉声哭叫:
    “阿娘!阿娘!不孝女回来了!”
    叶友孝也是泪流满面,他抱起叶大娘尸身,将她搬到了叶厚生身边。
    叶家姐弟扑倒在叶厚生夫妇的尸身上,放声大哭!
    两人根本无法想象,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叶家马车就被那些邠宁马军包围,之后夫妇俩惨遭杀害!
    叶娘温哭的声嘶力竭。她仅仅离开马车一里路,竟然从此与阿耶阿娘天人永别!
    叶友孝低声抽泣,眼泪像流不尽的河,抹掉一把又是一把。他心中充满悲痛:阿耶阿娘,不过是两个寻常百姓,东躲西藏,唯一理想就是能在这乱世中苟存性命,何罪之有?竟然还是要惨死在逃亡路上!
    他们只不过想逃到有王法的地方,平静度日,终此一生,竟然也做不到!
    宁为太平犬,不作战乱人!
    想到今天早上,还在和义父义母同车赶路,虽然惊惶但还是一家人整整齐齐。想到义父一生,带给这世界多少笑声,最后却横死路旁!
    难怪他死不瞑目啊!
    唉,回不去了!叶友孝有个家的梦想,又破灭了!
    见道长在一旁收捡马军的战刀,叶友孝猛然冲了过去,拾起一把地上的马刀,拼了命地在一具邠宁马军的尸身上又砍又戳,污血四处飞溅,他也毫不在意,只是不停怒吼,不停疯狂砍劈那具尸身。
    一种魔神的感觉油然而生:手握战刀砍劈人肉的感觉真好!
    尸首的污血飞溅到脸上,他连泪带血抹开,继续发疯一般砍劈那具尸体,那具尸体被他砍得尽是刀伤,猛然一刀竟然砍进了骨头里,他拔不出刀来,这才发现浑身已经毫无力气,不由一屁股坐到地上,终于哭出声来!
    男儿泪,天地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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