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再次踏进了郑綮的书房。不错,那幅《竹林七贤图》都还挂在那里,不过,昔日那个小戏子叶友孝,已经蜕变成了晋王的郎君了。他今天,就是想托郑綮帮他保媒,抢在朱友裕之前,当上驸马爷。
    郑綮听了李存勖的请求,却大不以为然:
    “听说官家给你赐字了?”
    李存勖不知道相爷又在弄什么玄虚。好像赐字与做驸马,没什么冲突吧?如果说有什么联系,那不正好说明官家对我很满意吗?哦,相爷是想弄明白,我做驸马有多大把握,所以才这么问吧?
    “呵呵,有劳郑相过问,官家赐了在下‘亚子’两字。”
    虽然谐音是“鸭子”,但只要不是故意,这两个字还是蛮精神的。
    郑綮笑了笑:
    “亚子?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李存勖暗暗好笑。分别多年,郑綮还是那么喜欢提问。好吧,我就好好回答你,谁让咱要请你保媒呢?有求于人,态度要好:
    “官家夸奖在下将来必定强爷胜祖,所以赐此二字。”
    郑綮忽然笑出声来,李存勖暗暗纳闷:没错啊,官家就是这么说的啊?
    “不知郑相何以发笑?”
    郑綮收起笑容:“强爷胜祖的,竟是个天下第一软饭男?”
    李存勖一下子蹦了起来,正要反驳相爷,却忽然无奈地发现,自己对“天下第一软饭男”这7个字,竟然无从驳斥!
    白白一张伶牙利嘴!
    好毒好狠的7个字,字字诛心,却又话糙理正。
    左思右想,还是只能无奈地看着郑綮,哀求道:
    “郑相,郑相,可否稍稍给在下留一点薄面?”
    郑綮根本没打算给他留一点面子。一个大好前程的青年,怎么可以如此堕落?他毫不留情地摇头:
    “你现在也是晋王的郎君,将来说不定还是河东之主。也算是个有地位有前途的政治新星。特别是此番南山救驾,官家赐字,‘李亚子’三个字已经是众口喧传,都说你来日不可限量!但老夫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想依靠裙带关系谋求升迁!你可知道什么叫大丈夫?”
    被郑綮一番训斥,李存勖早已面红耳赤,此时听他问自己,只好喃喃问道:
    “是不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的这三句话?”
    郑綮布满血丝的眼珠,此刻微微眯了一下:
    “亚子,你啊,老夫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拿孟子这大丈夫三标准来衡量一下,你这求着追着去尚公主,必然被士大夫们鄙视,被满朝文武鄙视,若大家都把你看做天下第一软饭男,你还如何在天地间立足?将来的路,莫非就困守在公主的香闺中?”
    被郑綮劈头盖脸这么一顿猛批,李存勖简直被骂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顿时狼狈不堪。但他也很快想到,郑綮讲的都是一堆大道理,却完全没有考虑到现实情况。
    书生误国,说的就是郑綮这样的人吧?想到这里,李存勖开始冷静了一下:
    “郑相容禀,在下其实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可否听上一听?”
    郑綮正好也骂的累了,听李存勖说“有苦衷”,不觉又气又笑:
    “嗬,你倒还有苦衷了?也罢,老夫兼听则明,且听听你又有何苦衷?”
    虽然听见郑綮还在冷嘲热讽,但李存勖还是决心把事实说出来:
    “郑相,在下虽然是要尚公主,但郑相也知道,我与公主相识已久,可谓日久生情,并非听到公主的名头,就巴不得地上前讨好。这一层,料想郑相也是明白的。”
    郑綮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他。大约是骂的累了,现在并不想多说话。当然,李存勖说的是事实,倒也无从批驳。
    李存勖马上又说道:
    “至于裙带关系,在下自问并不需要。因为我父王就坐镇河东,将来在下袭爵,可谓十拿九稳,又何须靠公主给官家美言?”
    这天下藩镇,父死子继,百年来已成惯例,郑綮岂有不知?听了李存勖这段辩白,他方才发现自己说李存勖要走裙带关系,其实并没有多少根据。
    李存勖见郑綮没有反驳自己,赶紧继续发挥:
    “至于郑相说的吃软饭,在下觉得,河东因为是沙陀族地盘,朝廷多有歧视冷落。若在下果然能迎娶公主,那么将来官家必将重视河东,甚至以河东为依托,扫平桀骜藩镇。如此一来,在下做了驸马而河东获利,可说整个河东都在吃软饭!官家借助河东兵威平藩,可说社稷之安,本质来自这个联姻!郑相,在下既然身为晋国郎君,注定了我的婚事,必将是一种政治婚姻,您以为呢?”
    郑綮听李存勖剥茧抽丝,一层层分析下来,竟然越听越有理,特别是说到河东借官家之权势,官家借河东之兵威,更是对上了他的脾胃。
    当年上源驿之变,他就给先皇僖宗说过借河东之力扫平宣武军的策略,可惜被僖宗否定。后来李克用南下,他也曾亲赴河东大营,探讨为朝廷笼络河东之计,却又被李克用婉拒。
    时过境迁,如今居然从河东王子嘴里听到这番话,真是大畅心怀,当即哈哈大笑:
    “李亚子!人家都说你在南山舌辩岐王,老夫还半信半疑。现在听你这一番议论,竟然合情合理!看起来,你现在的论辩之术,真是炉火纯青啊。”
    李存勖本来想反驳他,这不是靠论辩术,而是讲的实际情况。但想起师父当年就说过,得饶人时且饶人。况且现在还要有求于人,只要郑相不反对自己做驸马,那么枝节问题,就一概忽略了吧。
    只听郑綮继续说道:
    “甚好,甚好!老夫明日就去面圣,为你保媒,让你们河东,一起吃上软饭!”
    抓住李存勖的手,又说了一句:“不过将来如果真的要借河东之兵威,亚子你可要说到做到!”
    别像你阿耶,又是推辞又是婉拒。
    李存勖含笑说道:“正要请郑相得知,麟德殿上,我父王亲口承诺官家,秦梁两家,若有不轨,河东义不容辞!”
    一老一小两个,此时再无隔阂,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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