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醒来时流转的夏日阳花早已盛放。
    如锦似绒的光束透过窗,在空气飞舞出绚丽的金鸞。一会儿熙熙漭漭,一会儿溜洒轻窜,闪溢扑烁在粉白如雪的床梢。
    嗯——
    透着墨色眼帘,宋亦恩慵懒地扑闪着长长的睫毛。
    这是哪儿?他闻着枕间隐隐绰绰的麝茶檀香,感受一觉醒来美好念头的滋生——
    直到宿醉的晕眩和下体汹涌的违和感疯狂袭来。
    啊、痛痛痛痛痛——!
    他心里一阵暗暗叫苦,随后昨晚近乎羞耻的记忆片花马上一点一滴清晰开来。他在心里暗暗给自己补了一脚:五年未见,误会没解,一上来怎么先把车给开了?
    还是自己主动付费上高速的那种。
    他缓缓抬头:自己正稳当当躺在智清圣怀里,他的手臂挽过自己的头。
    耳边能听到他绵绵软软的呼吸,他嘴唇危险地随时都要亲到额头。那熟悉的香味带来的治愈和安心感,像枷锁一样让人动弹不得。
    阳光繽纷着继续洒落,温暖的日光香扑闪着面,流转娇嗔在智清圣的唇齿眉目间,给那本就英气俊逸的脸庞徒增几许不可言说的荒谬。
    宋亦恩心头一热,又轻轻闭上眼,仿佛欲将此景深深刻进脑里。
    要怎么形容智清圣?
    肤若中秋之月,色过春晓之花?
    ……太过娇媚。
    气宇轩昂,貌若潘安?
    ……太落俗套。
    嗯——
    在床上的心理活动都能押韵的宋亦恩也有词穷的时候。
    他静静望着嚶嚶沉睡的智清圣,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碰他看起来软软的额头,长长的睫毛,硬挺的鼻梁,如画的侧脸,饱满上扬的嘴唇。
    像在静静感受,静静记下这些年遗失的美好。
    「我想你了,智清圣。」
    他楞楞轻喃着,看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就在这时,智清圣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醒、醒了?」
    宋亦恩有些尷尬地笑笑。以前早上起来都是怎么对话的?
    智清圣微微一楞,没有回答。他面无表情地抽回手臂,起身,自顾自穿好衣服。始终没再看宋亦恩一眼。
    「你怎么……不说话?」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宋亦恩坐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我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语气没有一丝温度,比中央空调还要冷。
    宋亦恩脑子一片空白,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们昨天晚上不是——」
    「昨晚不是,」智清圣扣上领口最后一颗扣子,「就睡了一觉吗?」
    「……什……么?」宋亦恩脸上的笑容僵住。
    「跟五年前你和那个人睡的那一晚有什么不一样。」
    哐当。
    宋亦恩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颤抖。可能有。可能没有。无数带着倒刺的针头一下一下扎进心头肉,然后连着血肉拔出。
    「怎么?难道不止一个?」
    智清圣渗着寒意的眉宇掛着明晃晃的憎恶。若不是望着他的脸,已经忆不起分毫那曾经温暖的样子。
    「……清圣啊……」
    宋亦恩很确定自己在颤抖。
    「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
    「别再来找我。」
    智清圣转身走向房门。
    「当年我……是……真的有不得已的理由。」
    宋亦恩攥紧被单,手背的青筋根根分明。
    「那你倒是说,什么了不起的理由。」
    我都是为了你。
    我才是受害者。
    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吞下。练习了五年的话,还是说不出口。明明就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骗子。」
    窒息得让宋亦恩近乎想逃跑。
    「宋亦恩,我恨你。」
    比想象的要痛得痛得多。全世界都能鄙夷宋亦恩,但是智清圣不行。
    望着被关上的房门,宋亦恩楞楞地一动不动。
    他猛地深呼吸,一下子瘫软在被抓出指甲印的被褥。身体的余震还留在掌心,嘴唇没得一丝血色。抓紧拳头,用力到指甲危险地要插进肉里。
    可是再难也要前行。
    他揉揉眼角,准备起身。欲起身的瞬间,更现实的问题来了:腰腹周围的酸胀,和久违的下体难以言喻的疼痛劈头盖脸袭来。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听起来都像在揶揄他。
    「くそ、あのバカ。」(去你妈的混蛋!)
    雪白的脸庞生出一股慍怒之色。
    不就是睡了一觉?
    哈?
    忘了昨晚他是怎么一点都不客气地往死里捅的?洗脸刷牙脱裤子放屁都没他说得那么轻松。
    他倒是被压一次试试?努力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就这么走了?爽完就翻脸不认人了?
    没一句谢谢?
    没一句……
    妈的。
    混蛋。
    没良心。
    负心汉。
    王八蛋。
    白痴……弱智三明治……
    奶油蛋糕……鸡屁股……
    圆圆的泪珠一股脑地跌落。
    一颗接着一颗。一串接着一串。
    他的手死死攥着身旁无辜的床单,直到生出和心头一般千层的褶皱。
    止不住肩膀愈发剧烈的颤抖,和眼前愈发清晰的水汽朦胧。
    与此同时。
    房门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倚坐在电梯门口。滚烫的液体从智清圣的鼻尖刮过,银灰色的发遮住眼睛,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
    寂寞的凌厉倾泻如雨。
    –––
    小雨漫漫撒撒,空气开始飘散夏天的尾巴,宋亦恩坐在咖啡店的角落,静静望着窗外。
    手边馥郁芬芳的桂花酒酿拿铁,鼻尖雀跃的可颂甜香,耳边响起的咖啡豆跳舞轰轰轰。在没有智清圣的空间,所有存在都构成慰藉。
    退房前,宋亦恩试图向前台打听智清圣的联系方式,却被以客户信息保护的理由拒绝。本想跟他理论睡到同一间床的的关系还需要什么保护,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毕竟睡了同一间床还不知道联系方式的关系听起来更可疑。
    出了酒店,他先去了附近药房买了胃药和止疼药,然后来到现在的咖啡店。
    正对面,坐立着一栋恢弘的建筑——msj医院。
    国内屈指可数的高级私立医院,与国内最大规模药物研发机构,以及医疗器械公司同属msj集团——智清圣的父亲,智龙成一手打下的江山。
    旧地重游,回忆如困兽挣开枷锁。
    一样的路,一样的风景。
    只是和他不再如前。
    这样的情绪,换谁恐怕心头都是要痛的。
    掐不准他回心转意的胜算,手中更没有破镜重圆的筹码。
    他呆呆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期望和失望的浪潮随视网膜的投影此起彼伏。
    那个身影是不是智清圣?不是。
    ……那个呢?也不是。
    思绪越飘越远,强烈的孤独感猝不及防地塌方。分明被抹杀的记忆碎片一点一点扎上心头,翻涌出排山倒海的绝望。
    「一个残疾人能给我什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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