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日本人对中国的典籍一直觊觎在心,清光绪中叶,湖州有名的“皕宋楼”陆氏藏书被日本人岩崎以十万元偷偷买下,星夜运归日本,后来将《皕宋楼藏书源流考》夸示中外,国人方知,再想倍价赎回也不可得。
    现在难道日本人又盯上了天一阁?骆羽杉心情有些沉重,这里是自己的祖国,可是现在我们竟连留住老祖宗留传下来的一些珍宝的能力都欠缺啊。
    正想着,青儿捧了晚饭上来,骆羽杉默默吃了一些,坐在灯下只是发呆,心里想着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天一阁的这些典籍才好。
    青儿收拾了碗筷,送上一杯茶,看骆羽杉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二少夫人有什么心事,便偷眼看了看骆羽杉。
    骆羽杉几口把杯里的茶水喝完,又把茶杯递回给青儿:“不要茶水了,倒点白开水给我就好,谢谢青儿。”然后看了青儿一眼,窝到沙发里闭上了眼睛:“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的。”小丫头话不多,但是很乖巧,而且是真的关心自己,骆羽杉明白。
    青儿答应了,拿只大些的玻璃水杯倒了开水,放在茶几上,自己在一边挨着沙发站了轻声道:“少夫人可是累了?要不要去我去放热水,您洗个澡先歇着?”
    骆羽杉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真的没有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不想动。”
    青儿有点儿不太相信地看着骆羽杉,第一次见小丫头好奇的样子,骆羽杉心里好笑,想了想便道:“那个佐藤夫人送我的书很珍贵,还是我们中国的,我觉得奇怪罢了。”
    青儿闻言笑了笑,旋即却又皱了皱眉。那个日本婆娘送少夫人的书很珍贵,是好事啊,所以青儿笑,但后来又听说这珍贵的书是自己国家的,心里就有些既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觉,才皱了眉——那种感觉就象人家抢了你的东西,然后拿着这东西回来给你送礼,你还得谢谢他一样奇怪呢。
    “我们府里,这些书最多的就是三少爷,他的书房里有很多书柜,书柜里全都是书呢。”青儿看了看那几本书,二少夫人喜欢看书看报,可是她的书没有三少爷多。
    骆羽杉听到青儿的话后心中一动,点点头:“嗯,三少爷可是真正的文人呢。”骆羽杉终于有了些精神,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青儿,你带我到三少爷那边去一下,我有事想问问他。”
    青儿答应一声,帮骆羽杉换了衣服,整好头发,二人下楼,向着后院走去。
    谭少轶夫妻住在大帅府内院最后面一进,是一栋红砖的中式二层建筑,大厅里一个小丫头看到青儿跟在骆羽杉身后走进来,忙笑着迎上来:“二少夫人,您来了,三少爷和三少夫人在楼上。”
    说着,忙把骆羽杉让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捧上茶水,然后上楼去通知谭少轶夫妻。
    客厅里很洁净,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墙上是谭永宜的一幅金菊傲霜图,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墙边那一架架的报纸架、杂志架子,满满当当都是杂志和报纸。
    骆羽杉数了数,谭少轶竟已经有了一个书店、一个出版公司、一个出版社,并拥有十一种杂志,洋洋洒洒真是出版家的胸襟,难怪在金钱方面他总是捉襟见肘。
    正想着,谭少轶和戴美思夫妇从楼上走下来,谭少轶笑着叫了声:“二嫂。”戴美思接着说道:“susie,好久不见,天气有些冷,我们到二楼聊,好不好?”
    骆羽杉笑着答应,嘱咐青儿先回去,三人走上二楼。
    二楼有谭少轶夫妇的会客室、卧室、书房等,夫妻俩将骆羽杉让进了会客室,里面很暖和,戴美思拉了骆羽杉在沙发上坐下,谭少轶亲自捧来一杯茶,顺便拿来几只紫砂陶小杯,一只裹在棉套子里的酒壶:“二嫂,这是我们去罗浮山时带回来的当地名产花雕,请二嫂尝尝看怎样。”
    戴美思闻言,起身走到旁边取了一些瓜子、苹果等物,放在一只果盘里:“susie,前几天听说你和大姐在画画,一直想过去看看,又怕打扰你们,画完了吗?”
    “嗯,画完了一部分,大姐还在画——只是一些赈灾的宣传画而已。”骆羽杉笑着谢了戴美思,拿起紫砂陶杯喝了一口,嗯,不错,花雕是温热的,放了生姜一起煮过,别有味道。
    “二嫂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谢谢二嫂一直以来的帮忙,不过最近银根还是紧张,二嫂若是急用,我可以……”谭少轶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从那次听谭永宜说谭少轶夫妻手头比较紧,办这些报刊又出的多进的少,所以骆羽杉借着他帮左元芷印刷那些进步书籍的机会,陆续给过他几笔钱。谭少轶一再推拒,最后还是骆羽杉说就当借款,等他手头宽松了再还就是,谭少轶才收下,见骆羽杉蓦然来访,以为是钱的事,于是忙解释道。
    骆羽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样聪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我来就是为了要钱?自己卖了江边的地给英国人,可是大大的赚了一笔,扣除硬是留给柴俊宇的那些,足够自己吃一辈子也用不完,就这点钱,自己还来要吗?
    “三弟说的是什么话,不为了钱我就不能来?”骆羽杉笑着说道。
    谭少轶有些红了脸,连声答应:“能来,能来,只不过我……”欠钱,心虚。
    骆羽杉脸色一正:“三弟立志出版和文学,志向高远,有什么难处,我一定支持,钱的事三弟若是有用,只管来找我。今天我来,却不是为这个,三弟请看……”
    说着骆羽杉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谭少轶接过来看了一下,有些诧异地注视了骆羽杉一眼。骆羽杉微红了脸,不管为什么,这毕竟是房中典籍,自己一个二嫂拿这种书给小叔子,还是颇尴尬的。
    戴美思伸头看了一眼,也有些不解:“susie,这是……”
    骆羽杉笑了笑,把得到书的始末说了一遍,接着问道:“这一行我不熟,三弟知不知道,天一阁目前是怎样的状况,为什么他们的藏书会出现在日本人手中?”
    谭少轶一边听骆羽杉讲述,一边皱起了眉头,听骆羽杉问,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这几年范家家道式微,子孙所交匪人,最近我也听同业中流传,说天一阁藏书被奸商盗卖,还以为只是传言,想不到竟然真有此事。”
    “而且,此事看来还有日本人在后面趁机谋利,三弟这件事我们应该怎么做?”指了指书册骆羽杉问道。
    “这些年一些日本人,长期在中国搜求宋元善本;日本静嘉堂的中国古籍很大一部分就是日本人从我国民间一些藏书世家低价收购而来,这种境况随着民生艰难日益严重啊。”谭少轶皱起眉头,感叹道。
    “究竟已经有多少中国古籍流失海外,很遗憾,没有办法做一个权威的统计。我根据有相关资料粗略统计过,以美、英、法、俄、日等为代表的将近二十个国家的九十余所大型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都收藏有中国的古代图书文献,总数可能逾百万册在美国时,我见过美国国会图书馆、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等的收藏,心痛啊。”谭少轶沉声说道:“这次,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这些典籍再流出国门。这事儿,我马上打听,打听明白了再商量看该采取什么办法。谢谢二嫂!”
    骆羽杉点头一笑:“谢我干什么,这都是些份内之事啊。”
    谭少轶一边拿了酒壶倒酒一边说道:“其实不瞒二嫂,我和daisy这次出去,也是因为一桩外国人搜购藏书案,不过涉案的是个英国人,涉及的藏书也不多,是罗浮山的一个寺庙,被窃贼偷了一些秘藏的佛经,被英国人买了。当地人发现后报了县里,但是偏偏这个县长竟然还有清末那些官老爷怕洋人的奴性,不敢为此而得罪英国人。后来事情被我的朋友知晓,于是打了电话过来。”
    “哦,那现在呢?”骆羽杉看了看谭少轶,原来这个三少一直都关注这方面的事呢。
    “我和daisy上去,和英国人据理力争,把他的钱还了给他,最后英国人见他自己的同胞也出来帮中国人说话,没办法,只好把书还给寺庙,拿钱走人。”谭少轶笑着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那个英国人可是对daisy相当不满呢。
    三人一边喝一边聊,不知不觉时间流逝,骆羽杉看看旁边书架上的座钟,已经九点多了,于是起身告辞。谭少轶看着她脸上浮出的晕红,笑着问道:“二嫂喝这点酒,没关系吧?”
    骆羽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怪你们的酒好喝,没关系的,谢谢,我走了,你们早点歇着吧。”
    谭少轶夫妻送了骆羽杉出去,上楼后才发现她带来的那几本书还放在茶几上,戴美思看了两眼笑问谭少轩道:“我一直认为中国人是非常含蓄的,想不到,古代的中国就有这种房中之术,真是出乎意料。”
    谭少轶俯身在妻子额上落下一吻:“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当然也包括这种人伦文化,怎么样,你要不要好好看看?”
    戴美思一笑:“好啊,你看了告诉我也是一样啊,就我这中文水平,可只看得懂上面的图片。”
    谭少轶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子:“狡猾。”两人一笑,自去安歇。
    骆羽杉回到楼上,走进客厅便看到谭少轩已经回来,正坐在沙发上把玩着威廉姆送给自己的那架照相机。
    看到她走进来,谭少轩似乎有些不自在,笑了笑道:“去哪儿了?”一边把手里的照相机放回到茶几上。
    骆羽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去你三弟那里了。看着那架照相机,骆羽杉心里幽幽一叹。想不到威廉姆竟送了这样一件礼物给自己。
    这是一架德国巴纳克设计制作的使用三十五毫米胶卷的小型莱卡照相机,而且是纪念版,得来很不容易。自己在伦敦时,威廉姆经常带着它和自己出去,而在伦敦留下的影像,便是这架相机的功劳。
    这架照相机有适合远摄的光圈,甚至能够进行航空摄影,在凌州骆羽杉还没有发现这样先进的照相机,威廉姆素来喜爱地不得了,想不到他竟然把这架被两人戏称作“ws”——“维吉”的照相机当作圣诞礼物送给了自己!
    谭少轩凝视着正看向照相机的骆羽杉,这架照相机看得出不是新的,而且功能很先进,看杉儿的样子应该是熟悉的,说不定就是当时两个人在伦敦你侬我侬时用的东西。这个英国工蜂,送来这么个玩意儿,不是故意地让杉儿时不时想起他?
    可是这个玩意的确是个好东西,谭少轩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让杉儿把它主动地送给自己,那便是自己再不必担心杉儿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这事儿急不得,谭少轩想着便笑了笑道:“找老三?怎么,不是去拿些书回来?”难道又是去送钱?想不到自己的夫人不愧是出身世家的四小姐,商业眼光也相当不错,她买进来的那片江边荒地,卖给英国人据说赚得盆满钵满,竟然是货真价实的小富婆一个。
    谭少轩狐狸般的目光让骆羽杉一囧,这谭老二又怎么了?于是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不是,我是去送书的。”
    “哦,借的书看完了?我已经安排了,以后除去父亲那边所有的国内外报纸原封不动送给你一份外,中央图书馆会每周送来书籍名目,你想看的,他们按时送过来。”这个夫人不简单,自己以后尽量提供条件,让她研读外国新闻报道和特殊资料,迅速而广泛的掌握国内外大事和动向,完全可以作为自己的私人顾问提供咨询与建议。
    谭老二这么好心?骆羽杉看了他一眼,没再理会,有书看自己总是喜欢的。想着便把今天佐藤夫人和叶莉娅相携来访的事讲了一遍。
    谭少轩微皱起了眉头:“杉儿,你处理的非常好。那么大笔钱我想应该是一种试探。如果你代收了,他们就会认为,你这里有可乘之机,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反咬一口,因为这笔钱究竟有没有用于救灾,甚至有没有交到相关部门,以后恐怕很难说的清,日本人居心险恶。至于天一阁的事,我会配合老三去处理,你放心。”
    看他这么上道,骆羽杉主动倒了杯水递过去,谭少轩接过来,接着说道:“最近日本人在北方加紧了动作,已经和袁世凯政府私下多次商谈,在凌州也处处示好,对父亲多次致意,我想他们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什么预谋,元旦新年快到了,瘟疫防治也正在紧要关头,杉儿,最近见的人多,你自己小心。”
    骆羽杉点头答应,二人谈完正事,谭少轩沉默了一会儿,举杯喝了两口水,忽然一笑,歪过身子在骆羽杉耳边悄声问道:“杉儿,那本书……你不等我回来研究研究?嗯?”
    死流氓,真是越来越不正经,正经说不了两句,接着肯定就是这些不尴不尬的话,骆羽杉心里腹诽着,转过身去不想理他。
    却不想一个转身,某流氓那张清隽的脸已经到了眼前,而且脸上、眼中情态暧昧之极,登时令骆羽杉心里一阵惊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偏偏某人还一脸好整以暇,就那样黑眸带笑凝视着她。
    有些红了脸的骆羽杉无奈只好垂眸而立,心里却如擂鼓一般“咚咚”跳个不停。那双黑眸中的渴望和炙热,即使不看也让她心里发颤。
    谭少轩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俏佳人一脸故作镇定地转着手里的杯子,伸出手臂将她的身子搂着贴近自己,薄唇贴近她的耳朵极是暧昧地低声问道:“昨晚回来的太晚,我只好好心地放过某人,那本书我没见到,杉儿可是看了,今晚就让杉儿说了算可好?老祖宗那些招数很经典吧?嗯?”嘴里说着,顺手将骆羽杉拦腰搂紧了。
    某人手口齐动,骆羽杉登时被闹了个大红脸,她羞窘的模样逗得谭少轩低低闷笑,骆羽杉带着娇羞无可奈何横了他一眼。
    谭少轩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笑着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不够经典还能著书立说?你不也说那是珍本?”骆羽杉瞅了他一眼,心里颇是无奈,这个老二真是强词夺理!还偏偏一幅一本正经的模样,令人肯定不能否定不得。
    抬眼处,两人四目相接,那长睫下的黑眸里似乎有一些异样的情愫。骆羽杉颤动着羽睫,心里情绪有些复杂。眼前这个浓眉薄唇的清隽男子,眼睛里都是满溢的深情,他的爱,该是真的吧?
    谭少轩在她的注视下温柔地向她展开了一个笑脸。那笑容中的眼神太过深情,缠缠绵绵似张细密的网把人圈住,骆羽杉心里一叹,也难怪那些红颜知己就算见不得光亦不悔,任是谁被这样的男子、这样的眼眸、这样深情款款地望着,心都只有不能自主地陷落了吧?
    那他和那些红花绿柳们,是否也曾经有过这样深情的对望?对她们,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会不会哪天突然带回艳姬美妾而自己却不能有任何的异议?时间流逝红颜易老,自己真的能放心和他一生一世?
    “杉儿在想什么?”谭少轩低声问道,最近杉儿经常会在两人相处时默默出神,这让谭少轩有些受到打击,杉儿可是又想到了那个工蜂?
    问话的语气很温柔,骆羽杉感觉到对面投过来的带着审视的视线却异样的炙热,心里有些尴尬,自己又胡思乱想了。谭少轩经常用这样深情的眸光看人,他看的是不是只是自己,骆羽杉始终无法肯定。
    世事难料,冥冥中很多事好像已经注定。不管当初自己和威廉姆如何郎情妾意,今生今世能够执子之手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心不放下去,总是悬在半空,自己不是不累,对他似乎也不公平;但是放了心下去,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骆羽杉不敢去想。
    沉默半晌,看谭少轩有些疲倦的样子,骆羽杉想着他最近忙于赈灾,心里一软,低声道:“不是说瘟疫防治正在紧要关头?你也累了,去洗澡歇着吧……”
    听她柔声细语这样说,谭少轩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叹了一口声,搂住她的手收得越发紧了些,有些感慨地说道:“杉儿,只要有你的关心,再累些我也愿意。只愿从今以后,日日如今夜,能这样相拥一起,我再无所求……”话说的感慨,脸上却是幸福和温柔。骆羽杉的心情不自禁地一颤,不由自主地凝视上他的眼睛。
    谭少轩仿佛受到蛊惑,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哦,还忘了件事。今天见到赵博士,他让我转告你,说经过普查,南地的瘟疫似乎与欧洲和美洲等地有所不同。”
    骆羽杉闻言一愣:“不同?是怎么样的不同?”
    “欧洲等地主要是西班牙流感,而我们这里,流感并没有很大流行,流行的已经查明大多不是流感,很多是俗称软瘟症的时疫和鼠疫,所以说有不同。”
    “鼠疫和软瘟症?”骆羽杉想了想见到的一些不同的病例报告,病患者发烧、咳嗽、足软,初时感觉关节酸痛,一两日之间患者浑身生红点好像疹子一般,当时大家都认为是病毒变异,想不到竟然是软瘟症!骆羽杉觉得心里稍稍轻松了一点,旋即却又沉了下去,鼠疫也忽视不得啊,而且几种瘟疫混在一起,拖得时间长了更是麻烦。
    想了想说道:“软瘟症倒还好些,只是鼠疫也是非常暴烈的瘟疫,而且在瘟疫防治的事项中,又多了一项灭鼠的事。”
    谭少轩见她很慧黠地反应过来,眼中欣赏之意一闪而逝,自己的杉儿真不是一般的聪慧,想着脸上的笑意浓起来,笑着应了声:“好!昨天赵博士也这么说,我立刻下令部队参与灭鼠。”说着,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骆羽杉纤细的腰肢,轻轻地摩挲着,杉儿生日快到了呢。
    第二天,大帅府仍旧人来人往的热闹,骆羽杉只好打起精神做好接待,谭永宁已经放了寒假,于是便跟在她身边帮手。到了第三天傍晚,人才略微少了些,送走最后一批客人,骆羽杉疲惫地坐到沙发上,青儿递上茶水,乖巧地站到身后给她按摩肩膀。谭永宁笑道:“想不到做个公众人物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也不知道那些电影明星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骆羽杉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笑道:“想知道啊?去问你二哥——”话没说完,心里便已经后悔不已,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在永宁面前这般失言?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喝茶。
    问二哥?谭永宁有些不解地看了低头喝茶的二嫂一眼,旋即明白过来,市井坊间关于二哥和严霜华的风言风语从来没有断过,看来这二嫂也听说了,并且似乎还有点在意?二哥啊二哥,这下好了,你不是把二嫂捧在手心里一般吗?看你怎么解释你那些糊涂账,呵呵。
    骆羽杉自然留意到了谭永宁带着戏谑的眼神,脸上微微一红,正有些不大自在,忽然电话铃响起来。青儿走过去接了电话,笑着对骆羽杉道:“二少夫人,您的电话。”
    骆羽杉答应一声,起身走过去拿过了话筒。是大嫂岳清带笑的声音:“四妹,这几天很忙吧?那个演讲我们都听了,父亲夸奖不已,说四妹给国人争脸,有骨气呢。”
    骆羽杉笑了笑:“大嫂,你不是打电话专门来夸我的吧?真想夸我,改天我回去,你倒杯水坐着,慢慢夸……”
    岳清闻言一笑:“调皮!当然不是夸你来的。你的生日快到了,知道生日那天你不一定抽的出时间,奶奶让我问问你,这两天有空回来吗?奶奶说想你回来吃餐饭,怎么说都是生日呢。”
    骆羽杉心里一暖,轻声说道:“我一定回去,但是生日什么的就免了,分明是母亲的难日,一定要去给母亲上炷香才是正经。”
    岳清幽幽一叹,四妹八岁亡母,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于是笑着答应,两人又聊了几句,岳清说起骆世璋已经按照骆羽杉提出的方案,在虹桥南设立同善堂一所,并购买周围土地一百余亩,每年的田租用来施医药衣米、施赊棺木、掩埋义冢、抚恤老者,并设义学一间,供周围的贫家子弟读书;另设孤儿院、贫儿院、救济妇孺公会、栖流公所、疫病院各一处,已经设立慈善董事会,全面开始运作,连岳清都成了常务董事帮忙呢。
    父亲热心慈善事业,骆羽杉自然开心,两人约定了大概的时间,才挂了电话。
    谭永宁在一旁听着,心里想,难不成是二嫂的生日快到了?也没听她说起,于是看骆羽杉坐下,帮她添了茶水笑着问道:“二嫂的生日快到了?正好,是元旦新年,这样也热闹些。最近一场瘟疫,市井间萧条得很,让人看着心里难过。”
    骆羽杉谢了,端起茶杯,笑了笑:“没有啊,是我大嫂说其他的呢,这样的时候,民生艰难,生日过不过的,都罢了。”
    谭永宁见她口风紧的很,便也不再问,二嫂这里问不出来,自己会去问姨娘,记得当时和二哥结婚时,父亲似乎找人合过二哥二嫂两人的八字,二嫂,我不仅会弄明白您的生日,连生辰都错不了呢。谭永宁有些好笑地看着骆羽杉,过了一会便也告辞了。
    谭永宁刚走,左元芷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这段时间,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于是再也躺不住,千求万恳地让赵其璧不得不答应了她出院的要求。骆羽杉已经介绍她去拜访过眉姨娘,两人聊得很是投机,于是那些官太太们在眉姨娘等人的带领下,纷纷加入了女子赈灾会,故此女子赈灾会的实力大增,已经成为华洋赈灾会一个颇有份量的组成部分。
    骆羽杉再三辞谢,终于让左元芷打消了推举她为会长的想法,却不得不接受了一个理事的位子,会长左元芷已经成为华洋赈灾会的常务理事之一。
    “会长有什么吩咐?”骆羽杉一听是她的声音,便笑着问道。
    左元芷恨恨磨了磨牙:“坏小杉,都说这个会长你来做,死活不肯,强迫我这个鸭子上架!我可告诉你,以后女子赈灾会所有的活动,你这个常务理事一概不许缺席,听到没?”
    骆羽杉急忙笑着答应:“好好好,有你这个会长在,我哪里敢偷懒?”
    左元芷闻言也笑起来:“那好,明天晚上,华洋赈灾会在帝国酒店宴会厅举行女界新年慈善晚会,你来不来?”
    “我……”骆羽杉好笑又好气地看了看话筒,这个左元芷竟然也会挖这样的坑!但是自己都已经上当说了不敢偷懒,自然是不能不去,于是没等左元芷追问过来,便急忙说道:“我去,去还不行吗?”就去露个面自己就溜总可以了吧?
    嘿嘿,左元芷偷笑,小杉那点小心思你能瞒得过我?想的倒美,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人已经少了很多,到了差不多中午,骆羽杉便和谭永宁打了招呼,让她方便时对二姨娘说一声,自己回去骆府,傍晚回来。
    匆匆赶回骆府,二姨娘和岳清她们已经备好了午饭,自然都是骆羽杉喜欢的菜式,骆世璋和儿子也及时赶了回来,一家人就当是为小四过生日。
    因为骆羽杉的要求,骆家没有请外人,只有柴俊宇清楚骆羽杉的生日,所以自动跑了过来贺寿,骆羽桐也从学校赶回来,一家人颇是高兴地吃了一顿饭。
    午饭后,骆世璋单独叫了女儿进自己的书房。
    骆羽杉不解地看着父亲,有什么事不能在哥哥、嫂嫂和表哥他们面前说?骆世璋看了看女儿,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了,半晌问了一句话:“小四,你和谭家老二目前究竟怎么样?”
    父亲怎么会突然问到这样的问题?骆羽杉微微一怔,旋即笑了笑:“没什么,哪家夫妻不都是一样……”
    骆世璋深深看了看女儿,小四在敷衍,他不是听不出来,可是自己这个父亲的又能如何逼问女儿说清楚?或许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尽管不象报纸上说的那么情深意长,但起码该是不坏的吧,毕竟亚玉跟在眼前那么久,也说谭老二是很疼小四的。
    想了想,骆世璋点起一支烟,吸了两口,接着说:“小四,本来这事父亲不会这么直白的问你。只是因为前些天,英国公使馆的那个参赞威廉姆通过家明来拜访了我。”
    骆羽杉闻言,有些诧异地抬头,上次威廉姆说要见父亲,自己还一直没有和父亲说,怎么,他等不及了?通过骆家明来拜访了父亲?
    骆世璋细心地观察着女儿的神色,心里立即明白那个威廉姆说的是真的。小四真的和他曾是恋人:“他详细说了你们的过往和关系,说了他对你的情意,也提出了将骆氏企业和英国一些企业联营的计划。说实话,那些计划对骆氏来说,条件非常优厚,父亲经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到过比之更好的联营条件……”
    “那父亲的意思是……”骆羽杉有些耐不住地插话问道。
    “我答应考虑。所以今天才特地和你谈,你已经嫁进大帅府,按照中国人的想法,当然该嫁之随之,但是父亲知道你不是拘泥于这些的人,那个威廉姆也颇是痴情的男子,所以这件事,父亲想听听你的意见。”骆羽杉的声音很平静,这个女儿太像辛绿,是自己有主意的人,所以这些事,自己这个父亲还是先听听她的意见为好。
    “若是你有心和谭老二过下去,父亲会回绝威廉姆的好意,因为父亲一直觉得我们骆氏企业,是民族工商业的一部分,能继续在本土发展,当然是父亲所盼望的事;若是你对威廉姆有情,始终无法原谅谭老二的强取豪夺,父亲也成全你们,威廉姆也提供了一个将骆氏企业脱离南方军政府、脱离大帅府掌控的机会,父亲会作出最好的考虑。所以,这件事的关键在你。”骆世璋一边说一边看着女儿,小四嫁入大帅府快半年了,还有旧情未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对小四不好,牵牵挂挂纠纠缠缠;对另外的两个人也不好,小四啊,聪明如你,怎么会这般糊涂?
    骆羽杉听完父亲的话,久久无言。
    说自己对威廉姆无情,显然不是。毕竟他是自己的初恋,而且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大的争执和矛盾,感情一直很平稳,他为了自己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单只这份心意就令自己感动;可是,和谭老二就此分开?骆羽杉心里一颤,这种想法除去刚嫁给他那段时间有过,到目前为之自己竟是再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这意识令骆羽杉有些惊讶,有些惊慌,自己是怎么了?难道自己的心里已经认可了这样的身份、这个丈夫、这份婚姻?怎么会?骆羽杉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骆世璋看着女儿神情变幻的脸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聪慧如小四,在感情事上也难免云深不知处啊。
    不动声色地将烟熄灭,骆世璋说道:“这件事不急,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告诉父亲,这些天为了赈灾的事,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骆羽杉答应着,又看了父亲一眼,走了出去。
    骆老妇人已经回了萱寿堂歇午觉,骆羽桐和柴俊宇回去学校,只剩了二姨娘、三姨娘和岳清坐在厅里看丫头们收拾桌子,骆羽杉笑着打了招呼,二姨娘道:“四小姐先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管的……”
    三姨娘也拿绢帕捂了嘴角笑道:“你最近那么忙,回来一次都难得,哪里还要你这个姑奶奶操心这种小事?大少奶奶,我看啊你还是陪着四小姐去歇着吧。”
    骆羽杉又客气了两句,也就随着岳清上了楼,坐到沙发上,骆羽杉看着让亚珠冲茶的大嫂笑道:“大嫂,这两次见面,我都觉得您丰腴了些,是不是真的?”
    岳清闻言微微一红脸,还没来得及说话,亚珠在一旁笑着接话说道:“四小姐,您还不知道啊,少奶奶她有啦……”
    话没说完,被岳清打断笑骂道:“快嘴丫头!不说话,四小姐也不会把你当哑巴……”
    “真的?大嫂,这可是个好消息!怎么样?多久了?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骆羽杉笑嘻嘻问道。
    岳清看了她一眼:“大概一个多月吧,去看过一次,可是,我觉得……”岳清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道。
    “嘻嘻,大嫂可是觉得害羞?”骆羽杉拉过她的手:“好啦,以后这件事交给我,生下来我可是名正言顺的姑姑,也该出点力的。”
    岳清瞅了她一眼笑道:“好,那我以后可就找你了啊;不过,四妹,你也嫁过去半年了,好事也快近了吧?”
    骆羽杉脸一红,横了大嫂一眼,转移话题道:“走走走,赶紧让我看看去……”看了她一眼,岳清心里幽幽一叹,这个四妹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个心结啊。
    给岳清做了检查,两个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岳清道:“最近日本人好像突然很活跃,父亲的火柴厂获利后,日本人和瑞典人的火柴公司见状,争相扩大投资,增强实力,制造廉价火柴,收买兼并同类小厂,最近争的蛮激烈的。”
    骆羽杉闻言心里一顿,看来谭少轩说的没错,日本人似乎在酝酿着更大规模地从中国掠夺,想了想于是笑道:“那父亲可以采取同样的策略啊,民族企业联合经营,减少内耗竞争,干脆成立火柴联合企业,还怕争不过日本人?”
    岳清笑起来:“你们出去读过书的人想法就是不一样,改天方便我让你哥和父亲说一说吧……哦,你晚点要去山上母亲墓前上香?东西我都让人准备好了。”
    “嗯,谢谢大嫂。”骆羽杉点点头,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难日,到山上给母亲上炷香是应该的。自己去国六载,还没有去看看母亲呢。
    岳清见她沉默了,也不再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睡吧。”骆羽杉点头,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着实有些累狠了,等骆羽杉睡醒,已经接近下午四点,骆羽杉起身,见岳清已经离去,刚想收拾好去扫墓,亚珠进来说道:“四小姐,表少爷来了,说送两本账册给您。”
    骆羽杉连忙让亚珠把柴俊宇请上来。原来那片江边荒地卖出之后,骆羽杉留了三成在柴俊宇那里,提醒他可以买个铺子,或是到股票交易所炒买股票。柴俊宇听了她的话,最近也算赚了些钱,所以特地把账簿给她带了过来。
    骆羽杉看也没看柴俊宇递过来的账簿,依旧给他装回到袋子里,笑着端上一杯热茶道:“表哥,以后你不要和我这么生分,这些账簿我不看,生意该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你帮我卖的那块荒地的钱都够我吃一辈子的了。”
    柴俊宇温暖地笑着,接过茶杯,看着骆羽杉:“毕竟是四妹的钱,你还是……”
    “表哥,下次你再和我这么客气,我就不理你了。”骆羽杉瞅了他一眼笑着微低了头:“表哥也该攒点私房了……羽枫她还等着呢……”
    柴俊宇低了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骆羽杉暖暖一笑:“四妹费心了。”如果自己拿这些钱,能让四妹安心,自己不会拒绝;报纸上都看到了,四妹和那个二少夫妻情深,自己也不好总是令四妹为难。
    两个人正说着,亚珠神情有些古怪在地敲了敲门:“四小姐,四姑爷来了……”
    骆羽杉和柴俊宇闻声抬头,便见谭少轩一身西装,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前。
    奇了怪了,这两次每次自己回娘家,这个家伙都会跟过来,消息很真是灵通,不过他不是很忙吗?怎么会有空?难道是有什么事不成?骆羽杉想着便起身问了一句:“你来了?”
    一旁柴俊宇也笑着温文有礼地打了招呼,谭少轩薄唇微扬,笑着说道:“好巧,表哥也在啊。”真是巧,每次杉儿回来,总看到这家伙,我说你追得这么紧,累不累啊?
    柴俊宇看着谭少轩微微挑起的眉,那分明就是一种挑衅,笑了笑和骆羽杉告辞:“四妹,你们先忙,我回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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