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羽杉急忙和凯莱打招呼告辞,随了邢秘书走出去,方轻声问道:“邢秘书,怎么了?”
    “二少让我立即请您回去。”两人一边走邢秘书一边说道。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骆羽杉匆匆回到楼上,见谭少轩已经等在客厅,邢秘书在门前停下步子,骆羽杉急急走进去:“少轩,我回来了,你找我?”
    谭少轩眉头微微皱起,示意她坐到沙发上,第一句话便道:“你和史剑良相熟?有件事要请她出面帮忙,你去会会她,此事务必保密。”
    “嗯,什么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找史剑良,而且要保密,但骆羽杉还是认真点了点头,谭少轩随即把事情的起因对她讲了一遍。
    事情还是和猛虎会有关。马啸风自从在路上遇到机枪扫射后,便躲了起来。尽管对外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而且他手下那几家报纸也没有再刊载什么绯闻之类的后续,但是,谭少轩的反击和步步紧逼,他却心知肚明,于是不顾林还部的再三相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鸦片、赌场等生意被谭少轩截断后,狗急跳墙暗地派出徒子徒孙做起了替日本人收集情报的勾当。
    谭少轩借着禁毒、禁烟的名义,多次查扣日本人的军用物资,马啸风仪仗黑道门路多,不仅包办了日军的运煤业务,还独揽了粮食、大米的收购。搜刮物资范围广,运送手段高明,使各种物资源源不断运进凌州日本军部,深得日本人赏识,而马啸风也趁机赚取了大量的不义之财。
    谭少轩下的命令很干脆,但负责此事的陈墨却明白,再用殂击的老办法已经行不通,马啸风护卫森严,只能另想办法。最后,经谭少轩批准用五万大洋收买了马啸风的贴身保镖陈家会。陈家会原先是法租界的一个巡捕,曾拜马啸风的司机张文灿为“老头子”,经张文灿介绍,到马宅当差。
    马啸风招揽保镖时看上陈家会的原因也简单,就是陈家会素称神枪手,枪法奇准,可以一枪打中飞行中的麻雀。经过陈墨和陈家会多次接触,商定了击毙马啸风的计策。
    这天,陈家会当班,正碰上日本商人林久次郎来拜访马啸风,见管家将林久次郎带到了三楼的客厅,陈家会看了看周围,明白动手的时间到了。于是走到正擦车的“老爷子”张文灿面前,说有急事请求师父代自己去和大老板请几天假。
    张文灿闻言皱起眉头:“马先生有规矩,会客时不许下人打扰,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得现在请假?”
    陈家会故意作出事情紧急,不得不请假,而且慌不择言的样子道:“我的确是有急事!师父不是常说,张先生器重你?这点小事也办不到,看来,你也没什么资格做我的师父了!”
    陈家会出言这样不逊,张文灿心里火气上窜,不由对陈家会恶言恶语起来,两人不依不饶破口对骂。正在楼上与林久次郎密谈的马啸风听到吵闹声,走到窗前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司机和保镖在客人面前给自己丢人现眼,不由心里暴躁,双手掐腰站到阳台对着两人就是一顿臭骂:“你们这帮龟孙子,吃饱了撑得?他奶奶的一天到晚不干事还有脸吵架,吵什么吵?把枪交了,立即给老子滚蛋!”
    谁知平日素来不敢在马啸风面前高声的陈家会这次却毫不示弱大声骂到:“马啸风,你他奶奶的当汉奸,老子今天送你上西天!”话音未落,抬手一枪,子弹打在马啸风咽喉部位,大骂的嘴还没合上便已毙命。
    接着,陈家会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提枪进了马啸风的房间。见林久次郎正在哆哆嗦嗦打电话,抬手一枪,结果了小日本的性命。确认马啸风已经毙命,陈家会准备下楼逃跑,却被马啸风的几个保镖围住,等到法租界巡捕房的巡捕来到,陈家会扔枪从容就捕。
    “陈家会击毙的那个日本人,是一个所谓的农场主。他通过非法手段,在凌州城东建了一个农场,我们刚刚在修建的轻便铁路要横穿这个农场,这家伙几次三番捣乱,还多次要日本驻凌州公使馆向我方交涉,要求拆除铁路赔偿损失,甚至任意屠杀民众在附近放牧的牛羊泄愤。”谭少轩接着说道:“史剑良是法租界有名的律师,陈家会被捕,我想请她以社会公义人士的身份为之辩护。但是,却不能光明正大的以大帅府的名义约请,此事隐秘,杉儿私底下处理就好。”
    原来是这样的缘故,骆羽杉点头,谭少轩看了看她:“找别人经手,我不放心。”
    尽管事情做得颇是隐秘,但是日本人也有些明白这事出自谁的手笔。
    在日本人居住的区域,有一处叫作“新宿”的地方,这里是凌州著名的日本妓女街。日本由于国内经济萧条,人口过剩,再向中国大量输出日货的同时,政府便也有组织地将大批日本妇女、朝鲜妇女甚至台湾妇女运到中国,充任妓女。由于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所以日本宪兵和陆军全部有份儿,开始是保护,继而是垄断以之攫取专利。
    在东北以及日本人势力所及之处,都有专门负责贩运的事务所,门口由日本士兵把守。妓女运到后,按照年龄、长相、文化划分等级,一般五年一轮换,各国商人均可到事务所订购,有的转卖给各国舞厅、妓院,留下的则穿上花花绿绿的和服,装载在汽车上,到街上巡游招徕嫖客。日本人认为,贩运女人到中国,远比运出男人更赚钱。
    所以,凌州的“新宿”渐渐成了日本公使馆和军部庇护下的妓女街。这里有妓院、舞场也有鸦片烟馆。今天妓女街的后台老板、被凌州的日本人誉为“东方劳伦斯”、“支那通”的军事间谍机关长土肥原正在他的房间接待日本驻凌州公使馆的公使佐藤伸显。
    土肥原四十几岁,个头不高,典型的日本人模样,一抹小仁丹胡修剪得齐刷刷,说话时这抹胡子就微微翘起来,露出恭顺温和的笑容。就是在这种笑容的掩饰下,他在中国各地奔波,不惜用最卑鄙的手法为大日本效力:开妓院、收买土匪、行贿政客、黑市走私、刺杀等等。
    “阁下真是越来越风雅,这幅青松傲雪图颇有中国韵味啊。”佐藤伸显一边听着挽着大岛田高髻的艺伎抚弄古筝,一边看着土肥原泼墨挥毫。看上去,这位特务头子更像一位雅士。精通诗词、善于绘画,喜欢音乐,中国的唐诗宋词倒背如流。
    土肥原笑了笑正想回答,门“砰”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军部头子山田靖雄,看着两人的动静,山田冷冷笑道:“二位好心情!”
    山田靖雄身材高大,满脸横肉,尽管穿了一身和服,但仍散发着浓浓的日本武士味道。土肥原毫不在意他话里的讽刺意味,笑容可掬:“请坐。”
    山田看了看两人:“马的,死了,林久的,死了,公使馆的软弱外交,军政府越来越猖獗!”
    佐藤伸显看了他一眼:“大佐阁下,这里不是北平,而且对南方军政府尽量笼络,是政府的指示。”
    “笼络?”山田怒气冲冲道:“赈灾捐款、旭日勋章,够给面子了吧?但是军政府是怎么做的?变本加厉!新建凌州为吞吐港、修筑宁——曹并行铁路线、千方百计扼杀帝国的交通线!对那些反日、抗日组织明目张胆地怂恿、支持!现在,更是枪杀对帝国友好的马!”
    “那以大佐先生说,应该怎么办?”土肥原点燃雪茄,悠悠然吐出一串烟圈。
    山田靖雄“啪”地一拍桌子:“当今世界承认的公理,唯有军刀!我已经通知斋藤上尉,让他雇佣浪人,强行拆除城东轻铁,看看他军政府能怎么样?”
    土肥原皱了皱眉:“军方且不可轻举妄动。”
    山田直起身子,透过缭绕的烟雾直直盯着他:“阁下,请不要忘记你的誓言,支那要通过我们之手归入帝国版图!军队厉兵秣马,为了什么?”
    “武力只能征服一时,唯有经济渗透才能控制永久。”佐藤伸显插话道:“中国面积大过日本,人口更是多于日本,帝国若是用武力占领中国,实在是蛇吞大象,弄不好会伤到自己。”
    山田气恼地用军刀拍着桌子:“软弱的文人外交!对于南方军政府,现在不出手,等他谭少轩羽翼丰满,迟早悔之晚矣!我早晚有一天,一定要试试,这个家伙的脑袋有多硬!”
    “我谭少轩的脑袋不硬,但是骨头硬!你们不用再多作考虑,‘二十一条’的事政府对全国发出通电,南方军政府坚决反对!”谭少轩放下电话,听经济部次长继续讲述政府取消德、奥两国在中国的领事裁判、,收回了两国租界,没收德华银行,解除在华士兵的武装等事项的汇报。
    等经济部次长离开,夏汉声接着道:“北平密电,北方军政府正与日本就‘二十一条’进行谈判,准备向日本大规模借款,大肆扩充自己的实力,以求实现武力统一。”
    “某人称帝的事也快了吧?密电北平,让他们呼吁支持,早点把某人架到火上烤熟,早点了事!”谭少轩微微一笑,国难当头,还有这样的复辟闹剧。
    “日方步步施压,北方军政府节节让步。据说双方已经秘密签订《民四条约》。北方民众抗议政府的卖国行为,主张毁约惩办卖国贼。袁政府对反日力量采取压制手段,下令各省采取防范措施,禁止议论中日交涉问题,禁止抵制日货,取缔爱国团体。现在北方局势一片混乱。”夏汉声看着密电说道。
    “袁已发表了‘罪己申令’,说屈从于日本是‘积弱招侮’,自己‘德薄鲜能’。但称帝活动却紧锣密鼓。‘六君子’发表组织筹安会宣言通电各省。在北平石驸马大街成立筹安会。日本首相也已经发表谈话‘中国推行共和失败,转而回到帝制,乃是一种极其自然的趋势。’”谭少轩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淡淡说道,看来政局又将有大的变化,这其中日本人实在“功不可没”。
    “和会方面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谭少轩转头问道。
    解决欧战后和平问题的国际会议已经在巴黎召开,二十七个国家参加,中国代表团向大会提出了《关于山东问题的议案》,要求“将胶济租借地、胶济铁路、德国在山东的其他权益一并直接交还中国”。《对德国要求的提案》和《取消外国人在华特权的提案》。
    但是关于山东问题的议案在最高会议进行辩论后被放置了,这期间中国代表顾成均等积极向美、英、法、意等国寻求支持。
    而日本也进行了一系列活动。向美国施加压力、散布拒绝参加国联的空气。提出山东问题必须按日本的主张办,并警告说,山东问题如果得不到圆满解决,日本将不在和约上签字。
    “看来,日本是要用强硬态度对待中国问题了,那么我们也不好‘不给面子’他们,按照我们昨天商定的,让他们动手!”谭少轩慢条斯理地吩咐。夏汉声看了他一眼,立正答应着转身走出去。
    想到日本人,谭少轩接着想到出去暗中会见史剑良的骆羽杉,便转头看着夏汉声的背影问道:“少夫人回来了没有?”
    骆羽杉还没有回来,她其实已经在骆家和史剑良见过面,史剑良慷慨应允了谭少轩的约请,骆羽杉送了她出去,刚想走,不妨却见大嫂岳清神色间有些担心和不豫地走了进来。
    “大嫂。”骆羽杉走过去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岳清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四妹,你……是不是帮过俊宇一笔钱?”
    骆羽杉闻言微怔,这事自己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大嫂怎么知道?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是,上次俊宇表哥帮我做了笔生意,赚了钱我分了一点给表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柴家的银楼因为这次的白银价格上涨出了问题,你知不知道?”岳清问道。
    骆羽杉摇摇头,柴家银楼,那个自清末以来就号称凌州第一银楼的“庆丰记”出事了?据说“庆丰记”拥资本百万,不仅大量吸收阔太太、少奶奶们的私房为存款,而且该店的金银首饰一直是凌州上层社会贵夫人的首选,这样一个老字号怎么会出事?
    原来这家银楼一直是柴俊宇的父亲柴恒管理。柴恒也是凌州有名的“小开”,本人平时根本不管银楼的事,将权利全部下放给自己的娘舅,不料这位娘舅精明过人,擅长弄权,仗着柴恒的信任明里暗里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本来银楼的周转还没有问题,美国白银法案公布,银价上涨。但是客人以前落定的首饰已经收了定钱,不能毁约,这已是大亏了一笔。
    接着,雪上加霜,有位女客因为家中急用,一早来银楼提取存款,一张口就是现金三万元。“庆丰”管理混乱,加上刚赔出一大笔钱,一时竟拿不出三万现金。无奈只好请这位女客缓期几日,商定三天。但是三天之后,仍旧拿不出来,于是再改为七天。
    眼看七天期限要到,娘舅着了急,只好跑去找柴恒,请他出面迅速调拨现款应急。无奈柴恒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人,从来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突发事件,一时手忙脚乱到处调集现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柴家急于调集现金的事不知不觉传到了一些储户的耳中。本来,最近的市面就有些不景气,美国白银法案公布后,不少小银楼、钱庄纷纷倒闭,人们的神经就很敏感,这下讹言四起,说“庆丰记”也亏本,连储户的钱也蚀光,一传十,十传百,储户乱作一团,纷纷到银楼提款,这下柴恒更是乱了阵脚,只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父亲有难,柴俊宇自然不能坐视不救,只好将自己手中的款项填补了进去。银楼倒是渡过了危机,但是柴俊宇手中有这么大笔钱财的事,却在柴氏家族引起了各种各样的猜测、谣言和纠纷,到最后,甚至有叔辈提出来要查银楼的帐——柴俊宇一个教员哪里来的这么大笔钱?谁知道这些钱是不是柴恒父子中饱私囊挖下来的?说不定这就是这对父子弄巧成拙的一出戏!
    可怜柴俊宇花钱买来一堆麻烦。起初他不想给人们造成误会连累骆羽杉,便咬牙不吭声,最后实在被逼不过,只好说出了钱的来历。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柴氏家族风声四起,连听说了消息的市井间也传得沸沸扬扬起来,再加上上次报纸上刊载的大帅府少夫人和英国外交官的绯闻,事情越传越热闹,越传越变形,俨然有了戏文里唱的“表兄、表妹两两情深,相约后花园,暗夜赠金”的味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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