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福倒是很平静,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小师妹。”
    林渡眼底毫无笑意,笑容未褪,语调甚至称得上礼貌,可说出的话全然不算和善。
    “此言差矣,我怎敢与你同道。”
    文福微微低下头,兜帽跟着动作微微下垂,带出褶皱,喉咙挤出一点低沉的笑,“你早知道我会来?”
    “不算,只是觉得会有你的手笔。”林渡顿了顿,“也是你让堂堂魔尊亲自来无上宗卧底的?”
    文福忍不住叹息,“这你是怎么猜的,难道你眼底,就全都是阴谋诡计,说不定只是那魔尊脑子不甚好呢?”
    “他脑子最不好的地方,应该就是相信你吧?八长老?还是……三长老?”林渡笑吟吟地说完,手上蓄力结束,脸上笑容一下子收起,灰眸之中杀意毕现。
    这话一出,文福显然有些讶异,还没来得及反应,迎头就是一道冰雪所化的大耳瓜子。
    风雪卷动之间,天道之树的枝杈轻轻摇晃,却没发出一声动响,唯有风雪簌簌,灵力尖锐,杀意无处不在,剑拔弩张硝烟弥散都不足以形容那其中的锐气。
    黑袍被风雪吹得裹紧了人的躯体,也吹掀了兜帽,也叫林渡确认了人的身形。
    文福急急抬手抵挡,却也忍不住感慨这一击的深厚。
    “你分明知道这样杀不了我!如此泄愤一击,不是你所为!”
    风雪之中,文福不得不高声喊道。
    林渡冷笑,折扇再度挥出,将人重重掀飞,“总是伺机破坏人家干净人生的蝇子,打完一只还能再冒出来一只,那就见一个打死一个,免得再扰人,不对吗?”
    “你就算把每一个我都杀死,可棋已落下,你见过放下阵石之后离了阵法师就无法自行运转的阵吗?”
    黑袍人并未回敬,只是一味抵挡,不过几招之下,青袍翩飞,人已至身前,鲛皮手套贴近黑袍人的咽喉,冰凉略带粗粝的触感慢慢收紧。
    文福垂眸,看到了鲛皮手套的背面微微凸起的筋骨,意识到了林渡是当真在下死手。
    她甚至戴上了手套。
    一时他笑得艰难,不知道该说林渡当真谨慎,还是当真孩子气,连羞辱人都喜欢用这样奇怪的方式。
    可他后半生蝇营狗苟,又哪里在乎这些。
    文福艰难地开口,“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天道秘境究竟是什么,你不好奇吗?”
    林渡手上的力道逐渐收紧,脸上却是一派风轻云淡,“左不过是你借助千屿之手所做下的事,究竟是什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文福喉咙已经格外紧涩,脖颈紫涨,青筋毕露,“这个真相,你会比我更想要知道。”
    “天道不稳,魔气封印大涨,根源就在这个真相之上。”
    文福甚至还能笑出声,“执棋者,不明真相,不知对手,如何能赢。”
    林渡另一只手手心化出一把短刃,面无表情地扎入文福的胸膛,“没关系,我可以搜魂。”
    “你搜不到,”文福想要大笑,可喉咙被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短促的怪声,“你搜不到,小师妹,你当真觉得你天下第一聪明,所有一切局势,你后发也可制人?”
    “你在书中不会得到真相,可在我这里,可以。难不成,你觉得书中的记载就都是真的?”
    扎入人心脏的短刃慢慢搅动,发出血肉的声响,林渡眼底暴风涌动,手上却慢条斯理,用力得当。
    “书都是人写的,人当然会有错误,可是文福,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一个叛徒的话?”
    林渡声音同样有些紧涩,这回单纯是因为那短刃之上传来的阻力。
    文福对上林渡的眼睛,那眼底是压抑的疯狂和不加掩饰的杀意。
    “林渡,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答案告诉你,不是什么大难题。”
    “第一问,你是怎么发现千屿潜入无上宗的?”
    “第二问,你又怎么会觉得,千屿身边的三长老是我?”
    “第三问,后苍呢?他人在哪?”
    林渡却没有直视文福的眼睛,她慢慢剜尽那束缚着这人心脏的力量,“我已经上过你的一回当了,摄魂这一招,对我无效。”
    “你果然是冲着后苍去的,为什么?”
    文福无奈,“你还真是……”
    林渡垂眸,察觉到那刀刃触及最后一丝力量,微微一笑,“看来这具身躯也要废了,文福,给我留个遗言,我或许会大发慈悲,告诉你第二个问题。”
    “兰句界天道力量衰弱无法补充,世界规则无法运转,因此坍缩,酿成的惨剧想必你已经知道,可每一个世界一旦生物变多,天道就总会用一些办法获取平衡。”
    “比如……一场灭顶之灾,物种灭亡,世界休养生息,重新孕育生命。”
    “天道从不会怜悯我们这些修士!你们所谓正道,顺应天命,向天而行!可曾想过天不容你!”
    文福情绪激动,重重咳嗽起来,面具下缘淌出点点血迹,他感受着自己与能量源的联系已经细若游丝,加快了语速。
    “洞明界之所谓是大世界,修士能够延伸至今,几度昌盛,就是因为一直补充力量进入天道。”
    “小师妹,你猜,那些被记载的飞升的修士,有几人是补充进了天道?又为什么正道典籍中没有任何记载,那不是飞升,而是献祭!”
    “你应该猜到了吧,天道不稳,对那些分批次填入其中的力量束缚减少,就如同破镜,你看着那面镜子整体还在,可或许有些微小的碎片已经落下去了。”
    “你要不要猜猜看,千屿手中,一共有多少天道碎片?”
    “而天道究竟想要做什么?你若信天,若信道,道何存?天何立?”
    林渡微微挑眉,文福言之凿凿那就是天道碎片,却好像完全不知道三毒的事。
    这让她有些意外。
    “你又从何得知那是天道碎片,而不是其他什么妖魔鬼怪。”
    文福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哦,我猜的。”林渡用四个字打发了他。
    文福气得长长出了一口气,眼看这具身体是已经废了,干脆安详闭上了眼睛,等着去世。
    林渡一句话让他重新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千屿出现得太巧,所以我多观察了一下,一次偶然听见了他在房内喊三长老议事,只不过后面因为规则太强,我只破开了一瞬间。”
    后半句是假的,林渡压根不是自己亲自去听的,要是在窗外也不会听到,千屿在屋内设下的结界连晏青放出去的鸟都没破开。
    是放在千屿屋内的一盏看似毫无异状的灯听到的。
    那里头是林渡从富泗坊的芙蓉玉雕内的窃听法器偷来的技术,非常好用。
    只可惜就那么几句,之后千屿估计就又加了一层结界,恰好隔绝了那盏灯。
    文福不信的那句才是真的。
    林渡真的是猜出来的。
    这个三长老是狐悠和她最开始都没圈定的选项,因为从很久之前就跟着千屿,完全没有任何异常,就是一只魔修。
    只是那日听到要对付后苍才和三长老密谋,在确定了文福对后苍的特殊关照之后,随口诈的。
    一个凶手不管怎么掩饰,总是会下意识返回作案现场确认目标对象是否命中。
    文福挣扎着开口,已经只剩下了气声,“你以为这些传承怎么来的?哪个能飞升的大能,不会深入掌握一个天道规则,还有其中相关的功法呢?他们是献祭了,可传承还在。”
    “我曾经去过很多古墓,找到了很多证据,今日我和这棵本源之树对过话,我可以确信,它,就是天道碎片,没有我,你们,都会是肥料……”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我自……是黄雀。”
    文福说完,自己亲手断开了和心脏之中的能量的连接,闭上了眼睛。
    林渡面无表情地拔出刀子,垂眸看着缓缓顺着树干滑倒在地的人,这具躯体已经没有了生机。
    一个……妖族的心脏,和一个人族的躯体,心脏内部根植的魔气本源作为能量。
    出神入化的傀儡手艺。
    “它说的,便是真的吗?”林渡觑着那具尸体,轻轻笑了一声,继而抬眼直视着这棵“天道本源之树”。
    “书是假的,语言更会是假的。”
    既已入道,我心不移。
    林渡慢慢收了笑意,目光冷静,但真假之中,确实总有联系。
    或许这东西,确实和天道有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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