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
    坐在院子里对着面前的白锦儿手里握着一把尖刀,正对着面前已经宰好褪好毛的肥鸡比划着,看样子是在琢磨要把它处理成什么样子。白老头依旧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手里抱着一个葫芦,惬意地半眯着眼睛。
    “今年的清明,我们还是要开店吗?”
    白老头的手搭在葫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葫芦光滑的外表。
    “咚”的一声,白锦儿手里的刀,已经剁在了那只已经十分白净的老母鸡身上了。
    说到这里,原本看上去已经睡过去的白老头忽然坐直了身子。
    反应如此之快,白锦儿都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阿翁?”
    白老头就这样坐在那张躺椅上,他的怀里抱着那个光滑的酒葫芦,白锦儿看着他的眼神从面前不规整的石板上,移动那长长伸出的树枝,到最后,是远远的天空。
    他像是没有听到白锦儿的问话,又像是这么迅速的坐起来,只为了发个呆。
    “想想,也这么些年了……”
    白老头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嗫嚅什么。
    “阿翁?”
    “狗丫头,今年我们就不开店了。”
    白老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原本很是混浊的双眼竟变得有些透明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锦儿的手按着刀把,压在案板上,他眨了眨眼睛,
    “阿翁是要带我去看阿婆吗?”
    白老头拔开了酒葫芦上面的塞子,听见白锦儿的话,他又低下头抿着嘴笑了。
    “是啊,”
    “带你去看看你阿婆。”
    说完,他大口地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
    白锦儿沉默了,她看着面前的白老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上的改变,但是白锦儿却深深地感觉到,这个平常看上去玩世不恭的老人,身上慢慢散发出一种不平凡的情绪。
    是哀伤,是淡淡的痛苦,虽然并不强烈,却像这几日梨花巷盛开的梨花一般,淡而缱绻,令人难以忽视。
    说起来,白锦儿从来没有见过白老头的妻子。
    从当年还是幼儿时候,被他捡回来,白老头就一直是一个人。这么十二年过去了,她也从来没见过那位“阿婆”。隐约从邻居的嘴里听出来,白老头的妻子好像已经去世了。
    可白锦儿好奇的是,白老头从来没有带她去祭拜过。即使是清明这种祭拜先祖的日子,白老头也是选择和她留在家里开店。
    白锦儿不再问下去了,她重新握起了刀,“当当当”的把面前的鸡剁成了块。
    ……
    陶阳站在白家门外,看着那已经斑驳的木门,他的神情看着纠结而犹豫。
    抬起头越过院墙,只能看见白家院子里那棵高高的树木,伸出的枝干上点着写嫩绿的芽儿。
    陶阳咬了咬牙,抬起手准备敲门。
    手还没放上去呢,只听得“嘎吱”一声,门突然打开,把门口的陶阳吓了一跳。
    “哟,这不是陶家的小三儿吗?”
    白老头看见脸上一副被惊吓到表情的陶阳,顿时起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不知为什么是越看越欢喜。
    “这么早早的,你来做什么?”
    今天是白家食肆的休息日,看着陶阳这么早跑来,看来他也是记得这件事情的。
    陶阳从被突如其来的惊吓里恢复过来,可看到开门的是白老头,少年白净的脸庞上不知为何泛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可仔细一想,他今日来又不是奔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低头咳了咳,先朝着白老头作了一揖。
    “白翁,好久不见,身子可还硬朗?”
    “哈哈哈哈——”
    白老头看着少年的头顶,哈哈大笑。
    “得了得了,前几日还去你家给你阿娘做饭来着,身子怎能不硬朗。和老头子我就不用做这些虚的了,你是来找狗丫头的吧?”
    白老头一语道破陶阳的心事,虽然他的心思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了,可被白老头这么一说,却还是登时羞涩了起来。陶阳放下手垂于身子两侧,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正巧,老头子我要出去办点事儿,你进去找她吧,狗丫头在厨房里看着汤呢。我看时间还早,你要不留家里吃点东西,刚好尝尝狗丫头的手艺,我让她给你试试她最近新做出来的菜。”
    “那个味道,啧啧啧,”
    白老头赞赏地摇着头说,同时伸出手,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如何?”
    陶阳赶忙又叉手在前,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冷静礼貌,但是白老头分明地在他眼底读出了浓浓的窃喜。
    “那就,麻烦白翁了。”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白老头含笑说,看着陶阳的眼神意味深长,
    “老头子我很快就回来了啊。”
    看着白老头晃晃悠悠离开的背影,陶阳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可随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白老头临行之前的那句话,
    咦,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关上了院门,陶阳朝着白家厨房走去了。
    白锦儿拿了个小板凳坐在灶边,看着炉灶上那个陶锅,听着它发出的细微的咕噜咕噜的气泡破碎声音,白锦儿手里拿着个芦杆,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黑棕色的锅体。
    “唉……”
    或许白锦儿自己都没发觉,这已经是她第五次叹气了。
    “宿主,你怎么了?”
    白锦儿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原来是她脑海里的系统忽然说话了。
    这还真是难得啊,白锦儿有些惊讶。毕竟这么些年了,系统几乎没怎么主动搭理过她。
    那机械的女声,此时听起来竟然还有些温暖。
    “没什么,”
    白锦儿低声回答道。
    “只是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为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白锦儿把手里的芦杆插进了炉灶里,伸了个懒腰。
    她的眼神依旧停留在那个陶锅上,原来明亮清澈的杏眼里有一丝茫然。
    “我就是在想,是不是我真的永远回不去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系统沉默了,白锦儿似乎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系统会不回答,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来这儿十二年了吧,感觉自己也慢慢的习惯了这儿的生活。没有手机电脑,没有现代科技,没有了朋友,也没有了从前的亲人。我有和你说过,其实我原来是有个男朋友的吗?”
    “虽说也没想过结婚吧,但是如果就这么交往下去,结婚也是迟早的事情。”
    “说真的,那棵歪脖子树到底什么时候长在那里的,我是真没有印象了。”
    “你还记得我刚来的那几年吧,天天和你吵,抱怨,你也不回我,就只是时不时地说一句话,让我知道你确实还存在的。我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人还是什么科技,但是,”
    “还是谢谢你,陪我度过了我最难的那几年。”
    “大概我是真的回不去了吧。”
    白锦儿的手支着自己脑袋,轻轻的说。
    “虽然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其实这十二年,我还是一直保留着希望,有一天睡醒睁开眼睛,自己躺在医院里,看见爸妈他们站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涕,看见自己身上打满石膏。”
    “应该是不可能了。”
    “今天看着阿翁的样子,我想,他一定很爱我那位没见过面的阿婆。那样的痛苦是演不出来的。虽然这么痛苦,但他还是一直这么努力的活着,努力的养着我这个不知道身世,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
    “我曾经也想着,会不会我去跳个河,或者找个楼一跃而下,就能再次穿越回去了?可是我不敢,而且越活,我越不敢了。”
    “我也想活啊。”
    “虽然活在这个没人认识我,陌生的世界,但是,我确实还活着。”
    “如果我死了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消散了,可怎么办。”
    “所以,系统啊,”
    白锦儿的食指,碰了碰陶锅的盖子。
    “接下来,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麻烦你多照顾了。”
    脑海里还是一片沉默,可是白锦儿并没有强求系统一定要回答自己,她只是想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说出来之后她明显开心许多了。她从旁边捡起抹布包着手,准备把锅盖打开。
    “好。”
    这时候,那机械的女声响了。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
    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语气感激地说了一句:
    “谢谢了。”
    锅盖打开,滚烫的蒸汽跑了出来,白锦儿躲开,等雾气散开之后,她才把脸凑了过去。
    老母鸡已经炖的软烂,里面撒了几颗枸杞和前几天她处理好的桂圆干,数量不多,只是给鸡汤增加一丝香甜。
    白锦儿抄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小陶碟里吹了吹,然后尝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
    白锦儿满意地放下陶碟,用勺子伸进陶锅搅了搅,肉质偏硬的鸡肉已经化开,洁白的鸡肉和微黄的鸡皮看上去是如此有食欲。
    白锦儿正打算把鸡油舀一些出来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
    “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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