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宁神情怔了一下,随即便温软了下来。
    她能感受到眼前的男人动了怒,那张脸上冷的能掉下冰渣子来,可是明明恼怒至极,他却还记得替她周全,让她一番功夫不至于白费。
    棠宁刚刚升起的那点儿害怕突然就没了,只乖巧朝着秦娘子出声。
    “秦姊姊,先听阿兄的,你把药留下,我待会儿见过了太医之后再让花芜上药。”她柔声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你还有事要忙吗?”
    “啊?”
    秦娘子先是茫然了一瞬,见棠宁朝她使了个眼色连忙回过神来。
    “哦对,我今日还约了旁的人看诊,这药我就先给你留着,你待会儿记得让这丫头给你敷上,用量用法都与先前说过的一样,我就先走了。”
    她语速极快地说完,一把将桌上瓶瓶罐罐揽进怀里。
    “那什么,督主,我先走了。”
    秦娘子一挥手,没等萧厌开口就抱着怀里的东西哧溜跑了出去,“棠宁,我明日再来找你!!”
    “花芜,你也出去。” 记住网址m.42zw.la
    “女郎……”
    “没事,出去吧。”
    花芜有些不安地看了萧厌一眼,她挺怕这位督主,可是女郎让她出去,她只能磨磨蹭蹭地离开。
    她出了房门并没远离,悄悄站在门外不远,竖着耳朵生怕自家女郎吃亏。
    屋中没了外人,一时安静至极,萧厌不知道棠宁想做什么,只那般静静看着她。
    棠宁从榻上起身一步步挪到萧厌身旁,双手交放在身前轻轻拉扯着,垂着脑袋低声道:“阿兄别生气。”
    萧厌双腿修长,手置于膝上没吭声。
    棠宁鼓足了勇气细声软语:“我不是有意要吓阿兄的,我也不知阿兄会来,而且当时我若不先一步晕厥,我那祖母就会倒在我府上。”
    “她们占尽了天时地利,又是我祖母伯母,我若是不用些手段,只会被她们压得动弹不得。”
    她太清楚宋老夫人的为人,上一世她一晕,姨母就满身恶名,她一吐血,哪怕明明受委屈的是她,最后落得千夫所指也是她。
    一句尊长,一句孝道,就能轻易洗清宋家先前所做的所有事情,将恶名全推到她和姨母身上。
    棠宁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宋老夫人的手段来对付她们。
    她蹲在萧厌身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擦了擦衣袖上沾着的“血迹”:
    “我知道我这手段不算光彩,也有些下作,可是我没别的办法,我不想回宋家,也不想被她们拿着尊长身份要挟……”
    脸被人抬起,萧厌眸色清寒:“宋棠宁,你可知道本督是如何爬上如今这位置的。”
    棠宁抬头仰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本督入宫第一日,就用手段弄死了意图拿我顶罪的库司太监,入内侍监两年,死在本督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本督踩着无数人尸骨才入得圣前的眼走到了今日。”
    “宫里无数人想要往上爬,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的比比皆是,想要保命,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下作的手段本督都做过,你今日所为算得了什么?”
    “阿兄……”棠宁瑟缩。
    萧厌松开手,垂眸时下颌绷紧:“本督不是怪你不该用这些手段,只是宋家不值得你伤害自己。”
    若是宋家那老婆子手再狠些,若她那一巴掌真毁了棠宁的脸,想起他先前听闻宋家人来,赶过来时刚踏入厅门就看到女孩儿满脸是血瘫软在地上的模样,那一瞬间的惊悸让他到现在稍一回想都忍不住戾气盈眼。
    “想要对付宋家,办法多的是,何必自损……”
    “我知道,可我等不及。”
    萧厌拧眉,就见女孩儿那裹着白布的手隔着衣袖放在他手背上,乌溜溜的杏眼里满是沉静。
    “我知道想要对付他们,阿兄有许许多多的办法,也能更周全更加妥善,将我毫发无伤地摘出去,可是我不想等下去了。”
    “我不想与宋家一直纠扯,我不想再回那个地方,我不想他们一次一次的找上门来,将满京城的目光都落在积云巷,更不想他们借我之名来诋毁你。”
    这段时间府里的下人甚少提及外间的事情,偶尔说起也只说宋家如何如何,宋瑾修如何被人谩骂。
    可是棠宁毕竟活了一世,也非耳聋眼瞎,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钱家的事情出了之后,萧厌也同样受了波及,被人口诛笔伐。
    他本就恶名昭彰,为人唾弃,如今更落得个仗着权势“强抢”宋氏女娘的恶名。
    他插手宋家后宅家事,那些与他不睦的朝臣世家怎会放过这么好攻讦的机会。
    “我知道阿兄会护着我,可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阿兄的羽翼之下,宋家不值得我如此,可是阿兄值得。”
    小女娘仰着头轻声道,
    “我也想要保护阿兄的。”
    她不想让人诋毁这么好的阿兄。
    萧厌迎着她漆黑的眼,看着她红唇启阖,说出有些天真的让人发笑的话来。
    他本该笑她不自量力,笑他何需个小女娘来保护,可是这双澄澈干净的眼里却看不出半丝虚妄,满满都是认真和诚挚。
    他放在膝上的手僵硬着又缓缓放松,嘴角轻抿着时,心中一点点塌陷下来。
    当年那场杀戮席卷而来时,漫天火光中,阿娘推着他让他快跑,薛姨护着他逃出来后,藏着他说让他活下去。
    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得干净,只留下他自己拼命隐忍着求活一日日到了今天。
    已有多少年,无人说想要护他。
    沉默良久,萧厌才伸手覆在她额前。
    “谁教的甜言蜜语。”
    比小时候还会哄人。
    棠宁被揉乱了额发,听他语气松缓下来,歪着头轻蹭了蹭他掌心,嘴角露出两个梨涡。
    “阿兄珠玉在前,我当然也要自学成才。”
    “比不过阿兄谋略城府,便嘴甜一些,哄阿兄开心。”
    萧厌声音低缓,似是在笑:“没大没小。”
    棠宁噘噘嘴。
    就听他又是一笑,那手重新覆上她额前:“唤声阿兄,允你没大没小。”
    “阿兄!”
    棠宁笑眼弯弯梨涡醉人。
    萧厌喉间溢出声笑,似日升暖阳,寒雪初融,山间冷玉染上霞光,低沉却轻缓温暖。
    “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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