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音说话时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都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将刚生动摇的铖王妃浇得浑身发冷。
    谢天瑜的深情,回府后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她刚才生出的那些动摇和迟疑,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就连肩头那原本让她动容的眼泪也变得黏稠炙人起来。
    铖王妃垂头看了眼自己瘦得皮包骨的手腕,今早顾鹤莲还嘲讽她快要瘦成骨架子了,瞧着丑的难以入眼。
    可是蒋嬷嬷没提她怀孕之前,谢天瑜没看到。
    他只是满眼深情地望着她,像是过往每一日对着她时一样,那歉疚、思念,懊悔和多情,都像是早已熟稔进了骨子里,随时便能拿出来一用。
    绫音见铖王妃脸色苍白,她伸手替她将手指上的伤包好。
    “奴婢不知情爱何物,却也知道真正在意一个人,不在口舌之言,您切莫为着几句甜言,就忽略了其他。”
    她说完就没再多言,只道:
    “您手上伤口有些深,这几日别碰水。”
    外间蒋嬷嬷去很久,等她端了水过来时,却发现铖王妃的手已经包扎好了。
    “王妃,您的手……”蒋嬷嬷惊讶。
    “王妃方才疼得厉害,奴婢便用别的法子先上了药,蒋嬷嬷替王妃净手换身衣裳吧,她身上沾了血渍。”绫音开口。
    蒋嬷嬷闻言这才留意到铖王妃身前脏了一道:“怎么沾上血了?王妃先等等,奴婢去替您取衣裳。”
    见蒋嬷嬷匆匆忙忙地绕到碧纱橱后,熟练的在后厢原本放着衣物的地方翻找起来。
    铖王妃瞧着那窗棂缝隙透过的身影,隐约间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绫音刚才说过的话。
    “……真在在意一个人,不在口舌之言。”
    “奴婢只与你见过两次,尚能察觉您变化,同床共枕十余载,他却看不到您血淋淋的手……”
    谢天瑜看不到。
    蒋嬷嬷呢?
    铖王妃被突如其来的念头惊着。
    蒋嬷嬷照顾了她几十年,自她小时候就守在她身边,熟知她所有一切,对她最是妥帖不过。
    可是刚才从老太妃那里回来一路上,她都未曾问过她半句,就连回来之后也只是在帮着谢天瑜分说。
    是绫音提及,蒋嬷嬷才恍然惊觉记起她手上还在流血,也是绫音说起,她才看到她身上衣裙染了血渍……
    铖王妃猛地收紧了手,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头灌进到了脚,脸上白的厉害。
    “王妃,您看穿这件可好?老奴记得您往日最喜欢这件。”蒋嬷嬷拿着一件秋香色绣黛竹纹的衣裙出来。
    铖王妃认出来,这是谢天瑜送给她的,也是谢天瑜最喜欢的。
    她手心更紧:“换一件。”
    “王妃?”蒋嬷嬷愣了下。
    铖王妃声音微硬:“老太妃病重,这颜色太招眼,换件素淡的来。”
    蒋嬷嬷垂眼看着手里衣裙,这颜色招眼吗?不过想着那孙太医的话,说老太妃怕是活不过今夜,她到底也没反驳,直接便将手里衣裙收了起来:“那老奴再去替您挑一件。”
    蒋嬷嬷又进了里间,铖王妃直直看着她背影神色莫测。
    ……
    铖王妃回府之后,棠宁心里便挂着那头,只是那边消息一时半会儿还送不回来。
    她白日里陪着苏醒过来的宋茹说了会儿话,又派人去了傅家送了回礼,连带着昨日受了惊吓的钱绮月那里也送了赔罪礼后,就窝去了鹤唳堂那边翻看着先前从陆家抬回来的那些书籍。
    等到天色昏暗时,萧厌才一身疲惫地从外间回来。
    见着鹤唳堂中似是有人,他扭头看了眼何伯,何伯低声道:“女郎晌午后就过来了,一直在跃鲤台那边看书。”
    萧厌眸色柔和下来,挥挥手让人止步后,就径直进了里间。
    外间天色已经昏暗,鹤唳堂里却还没点灯,四周有些瞧不清楚,惟独跃鲤台边衬着外间湖面仅剩不多的晚霞,隐隐约约能瞧见有道身影伏在他惯常打理折子的小榻上休憩。
    那四足小榻于他而言刚好和衣能卧,可对身材娇小的棠宁却显得宽大许多。
    她侧躺在榻上,似乎是睡着了,宽长的衣裙贴身垂落下来,勾勒出腰间曲线玲珑,手中的书半盖在胸前,青丝也落下些许。
    隐约只剩下一丝的余辉,仿佛跃过湖边栅栏落在在她睫上纵舞,随着外间丝丝风声逐渐朝着脸侧边缘褪去,最后只剩下朦胧光影。
    萧厌站在不远处看了片刻,才故意弄出了些声响。
    棠宁有些迷蒙睁眼,抬眼看到暗处身影,明明瞧不见他脸庞却还是下意识地含糊道:“阿兄?”
    萧厌从那边走了出来:“怎么睡在这里,也不怕着凉。”
    棠宁嘟囔着起身:“本是想看看书的,可谁想阿兄这里太舒服了。”
    这鹤唳堂下有药泉和地热,跃鲤台边又有凉风习习,两厢混在一起后,温温热热地格外催人眠。
    棠宁揉了揉眼睛起身,才发现外间全都黑了,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天怎么都黑了?”
    “再睡一会儿天都该亮了。”
    萧厌笑了声,走到一旁点燃了灯烛,待到灯罩放好。
    周围重新光亮之后,他才瞧着睡的脸颊红扑扑的小姑娘:“可曾用饭了?”
    棠宁摇头:“还没呢。”
    “那就陪我用一些。”
    “好。”
    萧厌唤人进来传饭后,见身前案台上摆着好几本书,上面都有翻看的痕迹,他将其捡起来垒在一旁后说道:
    “书院那边已经在建了,京造司得了令会加紧赶工,先前就已经招募了一批城南的民工,加上后来又多了一批服劳役的人,想来最多三个月书院就能建成。”
    书院不比寻常府宅,没有那么多的礼制规矩,只需宽敞明亮,足够牢固,能够遮风挡雨让学子进学就行。
    萧厌隐约能猜到小海棠的“野心”,原是打算照着最好的规格来建那书院,可后来一想若真如此,一是太过张扬跟荣家往日行事不同,违了先前替寒门学子“寻出路”的本意,二也是如果时间太久书院不成,棠宁先前借陆家积攒的那股势就会散去大半。
    三个月,最晚。
    若是能赶在两个月内建成才是最好。
    为此萧厌洒了大把银钱下去,又借安帝的命施压,想要先行将书院立起来,后续若有需要再慢慢补。
    除却最要紧的藏书阁照着原先计划最好的方案来建,书院开始收取生员之后依旧能继续补建之外,其他从简。
    萧厌朝着棠宁说道:“这段时日应该有不少人跟你投了名帖,虽说有些是想要投机取巧的功利之人,可其中也有不少是声名德性都不错的先生。”
    “你可先仔细分辨分辨,让杭厉他们出去打听一下他们的底细,如果再有拿不准的,可以去寻曹德江他们替你瞧瞧。”
    棠宁点点头振奋:“好!”
    “还有那书院的名字,你可想好了?”萧厌问。
    棠宁摇摇头:“还没有,阿兄可有什么好建议?”
    萧厌淡道:“你的书院,自然你自己来取名。”
    棠宁“噢”了一声,支着下巴软哝道:“我还没有想好。”
    她原是想用外祖父的名讳来取,叫迁安书院或者是荣氏书院,可又觉得旁人会议论她利用外祖父身后名,而且如果用了外祖父的名讳,京中人也会觉得这书院是有私心,怕是连陛下都会疑虑。
    这书院自打要建那一日,目的便是想要培植寒门士子与世家抗衡。
    若是皇帝百般支持的书院到头来却是挂着荣家的名,别说安帝会不会心里不舒服,恐怕就连朝中那些原本支持的清流朝臣也会心里嘀咕。
    棠宁突然看了萧厌一眼:“对了阿兄,我看你是进过学的,我一直未曾问过你,你可有字?”
    萧厌顿了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是好奇,若是不便,阿兄不用说的。”
    “没什么不便。”
    萧厌眼睫轻垂了垂:“我母亲以前唤我元晟。”
    “元晟?”
    “嗯,她希望我能如晟日初升,光明璀璨。”
    “元晟……”
    棠宁咂摸着这名字,只觉得怎样都好听。
    萧厌听着她嘴里含着唤他时的温软,像是心脏沉在温水里,他想要留下她,有些事情就得一点点让她知晓。
    瞧着小姑娘全无防备的样子,他淡声道:“这名字太没气势,别对着旁人言,免得本督往后吓唬不住人。”
    棠宁闻言顿时笑起来:“好,我不告诉旁人。”
    外间沧浪端着饭菜过来时,刚巧在门外听到了这话,他脸上神色微变,忍不住看了眼身旁跟着的缙云。
    这“元晟”二字可是主子少时所用,虽然当时只有寥寥几人知晓,也因主子身份高贵旁人不敢唤此名,可未必没有人记得,主子怎么就这么告诉了女郎?
    缙云沉默了下:“往后对着女郎,尊敬些。”
    沧浪:“……”
    缙云敲了敲房门:“督主,铖王府那边送消息回来了。”
    里头传来萧厌声音。
    “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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