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按照江海潮一贯的脾气,但凡有人说她不行,她肯定要做到最好,用事实证明她最厉害。
    但是今天,她被杨婆奶公然埋汰,却忍不住眼睛一亮。瘦小干瘪的杨婆奶即使还坐着,在她眼中的形象也瞬间变得无比高大。
    杨桃和海音同样激动的要命,对对对,她们没用,她们三个人加在一起都抵不上婆奶奶的一半,她们还是不要去掺和了。
    家婆奶奶看了几个孩子一眼,也发话:“那你们今天就在家里。海潮,去大沟找你二舅舅称条鱼,中午烧鱼。”
    哪知道杨婆奶立刻变脸,对着家婆奶奶也毫不客气:“称什么鱼啊?钱多烧的!”
    家婆奶奶这种眉毛一竖,五姐弟大气都不敢喘的人,对着杨婆奶还要陪笑:“亲家母,没事的,队里分鱼啊,记账就行,年底再扣。你还大老远过来帮忙呢。”
    杨婆奶却板着脸:“我可不嘴馋!分鱼能分多少?过年过节吃鱼地方多着呢,马上打稻,喊人吃饭你们不烧鱼啊?不要,自己家里随便吃就行。”
    家婆奶奶愣是没敢再说话,只叮嘱几个丫头:“中午好好烧饭。”
    等大人们都走了,江海潮才疑惑地问杨桃:“我觉得你家婆奶奶人不错啊,最多有点刀子嘴豆腐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杨桃和超超都不怎么喜欢去他们婆奶奶家。每年除了过年拜年,他们几乎都不登门。
    虽然说他们舅舅家的表哥表姐都已经上班了,跟他们玩不到一起,但寒暑假过去住几天也没什么不好啊。
    杨桃头摇成拨浪鼓,想了半天,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含糊一句:“我才不要,你以后就晓得。”
    超超也拼命点头:“我才不要去我婆奶奶家呢。”
    这真是奇了怪了,超超可是个小馋鬼,杨婆奶什么好吃的都塞给他们小孩,他怎么还躲着呀?
    第42章
    杨婆奶
    不用下田割稻,三姐妹自然去自留地上浇了菜,还把昨天换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晾干,又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的恨不得地上都擦不到灰。
    等她们犹豫着到底是去打猪草还是去田里捡稻穗时,已经10:30了。
    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赶紧烧饭是正经。
    为了方便下肚,她们中午烧的还是烫饭。这回她们可有心眼了,鸡蛋都是放菜里炒,不然如果煮的话,说不定会被大人讲。
    可即便这样,姐弟五人兴冲冲地把午饭送到田里,杨婆奶夹了一筷子菜脸就皱成了松树皮:“这是什么?”
    江海潮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蛋,鸡蛋,再摆蛋就散黄了,婆奶奶说要赶紧吃。”
    家婆奶奶立刻附和:“就是,摆坏了可惜,腌咸蛋的话鸡蛋也不好吃。”
    “我是问你这洋柿子炒鸡蛋,里面放什么辣椒?乱七八糟的,净糟蹋东西!”
    江海潮傻眼了,她家因为经常等不到洋柿子红就被别人摘了,所以基本都是青的时候就采回家跟辣椒一块炒,又酸又辣,特别下饭。而洋柿子红了之后,炒鸡蛋也特别好吃。所以她也经常拿着三种菜放在一起炒,事实证明很好吃啊,拌饭好吃,配粥好吃,就连拌面条都特别香。
    天冷海虾躲进泥里之后,她还把这道菜教给了江口馄饨摊的老板娘做拌面卤子,很受客人的欢迎呢。
    可不管她怎么辩解,杨婆奶始终不肯放过她,一直在喋喋不休。
    家婆奶奶看不下去,笑着劝:“亲家母,你尝尝看,还不错哎,蛮下饭的。”
    杨婆奶却眼睛一横,气鼓鼓地瞪家婆奶奶:“亲家母,不是我说你,像你这么惯小孩,早晚有一天小孩叫你惯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有你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江海潮被骂得脸上火辣辣,眼睛都发烫。
    她抓起镰刀去割稻子,心里恨恨地想:你不就是来我家割稻子,所以才这么厉害吗?哼!我不要你割,我自己割!
    杨桃和海音都噤若寒蝉,也跟着跑去割稻子。
    三奶奶家今天打稻,她挑着箩筐到田里送中午饭。看到这架势,她立刻打哈哈,喊几个小孩:“海潮,你们过来,都到我家吃饭。”
    江海潮垂着脑袋,不看大人:“不了,三奶奶,饭烧好了,我们回家吃。”
    三奶奶故意打开装菜的铝锅,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老天爷啊,好香啊,是冬瓜烧肉。不用看,光是闻味道,她就能想象切的方方正正的五花肉浓油酱赤地卧在冬瓜上,颤颤巍巍的模样。
    霎时,口水就不争气地弥漫了她整个口腔。
    江海潮连嘴巴都闭得紧紧,生怕一张嘴,口水真的会淌下来。
    三奶奶笑道:“不给你们白吃,赶紧的,过来帮我们家打稻。你们几个都过来,好好干活啊,三奶奶要检查的。”
    杨桃和海音都犹豫了,下意识地看大姐。
    海军跟超超已经闻着肉香跑过来,两双眼睛亮的跟夜里的猫似的,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咽口水的动作。
    哼,明明这个暑假他们也吃了不少好吃的,肚里有油水了呀,怎么还这么扛不住?
    江海潮犟着:“我们要割稻子呢。”
    “割什么割?”杨婆奶没好气,“像你们这叫割稻子?绣花都没这样子的。”
    江海潮憋气,三奶奶却伸手拉她:“走走走,趁着天好,赶紧到我家干活去。”
    三奶奶的手跟钉耙一样,一抓住就不撒开,江海潮就这么被拉了起来,然后低着脑袋跟在后面,去三奶奶家田里帮忙了。
    嘿!打稻真的比割稻轻松多了。主要是打稻的时候,分配给他们这些小孩的活只有一趟趟的把割下的连穗稻杆搬到打稻机前就行了。
    江海潮一开始还有点别扭,可吃完冬瓜烧肉配萝卜咸菜汤泡饭后,她就觉得不能白吃白喝,带着弟弟妹妹一趟趟的运稻杆。
    三奶奶本来只是帮江海潮解围,也没真指望小孩能干什么事,结果她收拾大家吃完的箩筐时,看见姐弟五人正儿八经地干起活,一趟趟地跑来跑去,半点都不含糊。
    她不得不喊一声:“你们慢点啊,表做伤了!”
    可姐妹三人真没觉得多累,这可比一直蹲在田里割稻子轻松多了。
    中途三奶奶过来强行喊他们去喝了大麦茶又吃了两块糍粑,在田埂上足足歇了一刻钟才放他们回去接着干活。
    因为这个,晚上三奶奶喊他们去家里吃饭时,姐弟五人一点都不心虚。
    今天打了好多稻子呢。稻子从打稻机里出来,根本不用堆成小山,直接倒进箩筐和尿素袋里,然后一筐筐一担担的被挑走了。
    在田里时他们还看不出来究竟打了多少稻子,等去了三奶奶家,瞧见今天才搬进来的稻子,哇,真的好多,完全堆成了山,金灿灿的,被灯光一照,简直成了金疙瘩。
    杨桃感叹:“丰收的季节啊!”
    她觉得自己的作文又可以加上一段了。
    海音却忧心忡忡,细声细气地问:“会不会是多收了三五斗啊?”
    五年级的语文书上可写了:丰收了,每亩地都多收了三五斗,种田的人就指望着今年能够过得宽裕些。结果米价跌了,夏天能卖十三十五块,一下子跌成了五块钱,种田的反而过不下去了。
    江海潮也心里打鼓,他们好歹做了一个暑假的生意,最基本的东西一多就不值钱的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
    不过,她有信心:“没关系,反正三粮四钱都是拿稻子算的,每亩地交多少早有定数,米价跌不跌碍不着。”
    杨桃和海音这才放心地摸起了胸口。太好了,要是忙了一年却白忙了,那就太让人伤心了。
    三奶奶端菜上桌,看她们嘀嘀咕咕的,好奇了一句。等听完她们的话,三奶奶笑的差点没丢了手上的碗:“你们几个妹头哦,人不大,烦的心倒不少。吃饭吃饭,赶紧来吃饭。”
    海军和超超发出欢呼,跟着姐姐一头扎进了鸡鸭鱼肉中。
    姐弟5人吃的满嘴流油,肚子饱饱的回家。直到想起家公爷爷家婆奶奶他们今天连点荤腥都没沾,才莫名有些气短。
    家婆奶奶已经洗过澡,看他们回家,只招呼:“赶紧洗澡吧,锅里有水。”
    海军跟超超最怕洗澡,迫不及待地强调:“奶奶,我们不洗,我们今天没出汗。”
    呸!真是睁眼说瞎话,都下田打稻了,怎么可能不出汗。只是这会儿身上的汗已经干了而已。
    家婆奶奶竖眼睛:“赶紧洗,抱稻子不洗澡,睡觉刺啦死你们。”
    江海潮立刻去打水,喊两个弟弟:“快点快点,你俩一块洗,都给擦擦背。”
    不知道一年级上课老师到底讲了什么,反正海军一夜之间突然间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了。以前还号称要让姐姐帮忙洗一辈子澡的人,现在洗澡时都不让姐姐看,更别说给他擦背了。
    等三姐妹也洗完了澡,她们看家婆奶奶正要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泡在水里准备洗,赶紧上前:“奶奶,我们洗。”
    家婆奶奶累得够呛,同样走路都艰难,这回没惯小孩:“洗干净点,别把衣服洗糊了。”
    他们家洗衣服,有时是洗过澡马上洗,有时也会放到第二天早上再洗,取决于什么时候忙和闲。
    今天则是因为衣服上已经汗了又干,干了又汗,盐花子都结了厚厚一层,再不洗衣服沤一夜都要臭了,所以江海潮立刻打水泡了衣服,准备等洗衣粉泡上半个小时再洗。
    她们正回屋喝水,杨婆奶突然间厉声呵斥:“还有没有规矩啊?衣裳怎么能放一起洗。啊!成什么样子了?”
    三姐妹吓了一跳,江海潮赶紧强调:“不掉色啊,衣服都不掉色的,能放在一起泡。”
    杨婆奶却拎起盆里的褂子,声色俱厉:“男的衣服怎么能跟女的放在一起,你们几个妹头还有没有规矩啊?”
    江海潮傻眼了,这怎么就没规矩了,还要分几盆泡衣服吗?那多麻烦啊,浪费洗衣粉还浪费水。
    家婆奶奶赶紧过来打圆场:“我泡的,今天骨头架子都散了,凑合着吧。亲家母,你就表计较了。”
    杨婆奶却满脸严肃:“我不是计较,我这叫规矩。一个个这样,以后有的被人戳脊梁骨呢。我这是为她们好,现在不管,吃亏受罪的日子在后头。”
    说着,她愣是把盆里的衣服拽出来,分成两堆。得亏家里不止一个澡盆,不然真不够放。
    江海潮躲着她小声跟妹妹抱怨:“那要不要烧饭时也分两锅,一锅男的吃一锅女的吃啊。”
    杨桃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满脸沧桑:“现在你晓得我为什么不想去我婆奶奶家了吧。”
    海音心有戚戚:“你婆奶奶规矩真大。”
    杨桃呵呵:“所以她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干活最多,生产队的时候她能拿跟男的一样10分工,但我舅舅舅母宁可自己大老晚回家烧饭,都不肯跟她在一个锅里吃饭,就图个清静。我家公爷爷走的时候还发狠,说看她以后怎么办。”
    好吧,江海潮只能找话安慰妹妹:“她在自己家,不去外面管人家也还好。”
    结果她真是低估了杨婆奶。
    隔了一天,大家去二舅舅家帮忙打稻,杨婆奶也去了。
    忙完地里忙家里,她还帮着虞凯他奶奶一块儿烧晚饭。正当大家在饭桌上大快朵颐,把鸡鸭鱼肉都往嘴里塞时,灶房里却传来了杨婆奶的声音:“哪能这样啊,还有这种规矩的。洋山芋是菜,要么切成丝炒要么切成块烧,还埋在灶膛灰里的,这怎么吃。”
    三姐妹瞬间拉响警报,赶紧跑去灶房。
    原来是二舅母那头过来帮忙的亲戚,虞凯喊表舅母的,她是外地嫁过来的,她家那边不吃米也不吃面,平常吃饭就是起个火堆烤洋山芋,撕掉皮干吃或者沾点胡椒面。
    表舅母才二十来岁,面嫩的很,被她一个长辈说的尴尬死了,嗫嚅着强调:“就是这么吃的,我们都是这么吃。”
    杨婆奶却坚持:“你们山里没东西吃才这么瞎来,菜是菜饭是饭,哪能乱吃。锅里煮着白花花的大米饭你不吃,你吃这种东西。”
    三姐妹头皮都麻了,虽然她们不知道洋山芋到底能不能当饭吃,可既然他们爸妈都说过小时候拿山芋当饭,那洋山芋应该也可以吧。
    而且她们总觉得杨婆奶的话不对,没看到表舅母脸都涨成紫茄子了嚒。
    家婆奶奶赶紧过来救火:“哎哎哎,亲家母,这有什么,瓜菜半年粮。那时候我们家连着吃了小半年的南瓜,脸都吃黄了,我还以为肝坏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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