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外走进一个人来,身着黑色长衫,腰上系着黑腰带,头戴青布帽,足蹬着一双草鞋,一手持小阴锣,一手握着一只摄魂铃。
    “王掌柜,总算是赶到天门客栈了。”那人说话阴里阴气,直刺耳鼓。
    王掌柜嘿嘿一笑,说道:“莫师傅,今天赶来了几具?”
    “四具,是车祸,两男两女。”那赶尸匠莫师傅言道。
    一清仔细的打量着这位莫师傅,这是一个四十左右岁的黑皮瘦高男人,长身如茅,上肢却很短,小小的手掌像婴儿般大小,十指干枯如树枝,两颧尖削歪斜,卷窍兜上,眉色黄淡散乱低下,双耳贴脑,马眼露白,小鼻子小嘴巴,两排细小的黄牙,总之,奇丑无比。
    莫师傅也在打量着一清,随即哈哈笑将起来“有缘啊,有缘。”他说道。
    王掌柜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莫师傅,出身湘西赶尸世家,这位是一清,江西来的烧尸工,一起来喝酒。”
    “我先让它们住下。”莫师傅一摇摄魂铃,那铃并无声音发出,但门外却走进来了四具身裹着黑色尸衣、头戴高筒毡帽,脸上贴着黄纸的尸体,它们无声无息默默地站在了两扇大门的门背后,看不见长相与年龄,也分辨不出来男女。
    “咦,怎么听不到铃音呢?”一清诧异道。
    “只有死尸才能听到,活人是听不见的,按科学上的说法,这摄魂铃的频率很低,叫什么,次声波。”王掌柜笑道。
    “好重的尸气。”莫师傅朝着一清,鼻子嗅了嗅,说道。
    一清尴尬的笑笑,说道:“我在火葬场里工作了十多年,烧了几千具尸体。”
    “不是,”莫师傅的鼻子贴近了一清的前胸,吸了吸,接着道“有股活尸的气息,淡淡的香气。”
    一清心中一凛,心道,这莫师傅果然厉害,竟能嗅出明月的气味儿。那明月是自己烧尸这么多年来,遇见长的最漂亮的女尸,可惜自己与她一进一出,在一个身体里却是总也碰不到面,唉。
    “一清,何事叹息?”王掌柜关切地问道。
    一清摇摇头,站起身来,说道:“我去西屋里看看他们吃完了没有。”
    王掌柜说道:“不必去了,他们都已经放倒了。”
    一清望着王掌柜,不明白他的话。
    “他们饮了我的尸涎酒,早都醉倒了。”王掌柜笑着说。
    “尸涎酒?”一清不解道。
    “就是在死尸的嘴巴里刮下来的口涎粘液,无色无味,上好的蒙汗药呢。”莫师傅解释道。
    一清一惊,急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放心,太阳一出来,尸涎自解,我只是不想他们见到莫师傅和那些尸体,另外,我还想同你谈一谈。”王掌柜说道。
    “谈什么?”一清听寒生他们并无碍,遂放下心来。
    “你就别走了,我的店里一直缺少个伙计,我们一起干吧,将来我死了,这个店就是你的了,当一个烧尸工有什么意思?”王掌柜说道。
    “是啊,我们一起干,将来还可以做件大事呢”莫师傅在一旁劝慰道。
    王掌柜忙以眼色制止莫师傅继续说下去,然后转过脸来探询一清的态度。
    这时,西屋里传来“啪啦”一声响,一清站起,来到了西屋,所有人都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大通铺上,只有婴儿沈才华坐在了地上,那响动就是他从床上摔下来的声音。
    一清抱起沈才华,回到了柜台后的桌子前。
    “是他掉到了地上。”一清说道。
    “妈妈。”沈才华小声叫着。
    “什么?”一清望着婴儿道。
    “妈妈。”沈才华又轻声叫道。
    大门门板的背后,有一具尸体闻言,身子动了动
    月色迷离,湘西桃花源的鸡鸣谷口外,沈菜花对着月亮吐纳着,通过数日来的循环,体内积攒着的冲天怨气渐渐地稀释了,为怨气所蔽的眼睛已经可以在眼眶内稍微转动,耳朵甚至也可以接收到一些外界的声音了,但还是没有思维,只能依据本能行动,这可能是因为被孟家勒死后,大脑长时间缺氧导致脑细胞死亡的缘故。
    她在深深的呼吸吐纳,这时,荫尸的本能使她警觉起来,她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尸体的怨气,就在附近。
    此时,吴道明已经飞身跃起,直扑师太裸浴的石池对面树林,师太正在池中,无人留意到沈菜花的去向。
    那股强烈的尸怨吸引着沈菜花向远处的一片黑松林里走去。
    月光下,松林里的一块空地上,一个赶尸匠正在休息,身后站着四具尸体,身裹着黑色尸衣、头戴高筒毡帽,脸上贴着画着符的黄纸,怨气就是从那尸体身上发出的。
    赶尸匠走到了最后面的一具尸体前,嘿嘿的淫笑了几声,将手探进那死尸的前胸内里,抓了几把,叹道:“真是可惜,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就这么撞死了,我莫老大到现在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嗯,还软的呢。”
    沈菜花默默地望着他们,身体的本能驱使她对那几具尸体产生了好感,她慢慢的在树林间向站着的尸体贴了过去。
    “我们该走了。”那赶尸匠又抓了几把然后说道。
    他一手摇起了摄魂铃,走在了前面,那四具尸体机械的排成了一队跟在了他的身后。
    沈菜花鼻子嗅嗅,然后也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经过一个山脚的时候,走在最后面的那具尸体被石子绊了一下,身子几乎摔倒,沈菜花上前扶住,前面的几具尸体已经拐过了山脚。
    沈菜花剥下了那具尸体上的黑色尸衣,裹在了自己的身上,摘下来高筒毡帽也扣在了自己的头上,原来那是一具年轻的女尸,伤在了头上,额头处有一个大洞。
    沈菜花最后扯下那张画着朱砂符的黄纸,粘在了自己的脑门上,那一瞬间,她的身子猛地一震,然后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机械的步子,向前走去。
    女尸身体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赶尸匠发现最后一具落在了后面,气得骂了一句,摇起了摄魂铃,沈菜花脑袋一晃,快走了几步,跟上了队伍。
    大凡赶尸,都是昼伏夜行,专拣荒僻的无人的小道而行,从桃花源直奔湘西武陵山,它们一路行走了四五天,奇怪的是,那朱砂符竟然对沈菜花也起作用,她老老实实的被赶尸匠的摄魂铃领着行走,没有犯一点规矩。
    这期间,赶尸匠莫老大时不时地前来摸两把,但始终也不揭开黄纸符,丝毫没有怀疑已经掉了包。
    “奇怪,这奶子怎么大了许多呢?”莫老大疑惑道。
    最后,它们终于在深夜赶到了天门客栈。
    听了王掌柜的建议,一清有点心活了,是啊,自己的职业本身就让人瞧不起,而且相貌也经常遭到死者家属们的白眼,那种鄙夷的目光的确叫人心里堵得慌,若是能在这偏僻的山中小店里生活,再也看不到世人的那副嘴脸,未尝不是件舒心事。
    一清犹豫着说道:“好是蛮好的,不过我明天还是要和他们打个招呼才是。”
    “那太好了,来,我们来干一杯,为了一清的加入。”王掌柜高兴的说道。
    几杯甜酒落肚,加之连日来的长途跋涉,一清的眼皮都已经睁不开了,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王掌柜扶他来到了东屋,这也是一排大通铺,王掌柜取出一套新被褥,让他和衣躺下,盖上了被子,然后出去与莫老大继续饮酒。
    “这小子可靠么?”莫老大不放心地问道。
    “放心吧,你瞧他长得那副嘴脸,来天门客栈算是回家了,况且本身又是个烧尸的,没家没业的,正好合伙。”王掌柜笑着说。
    莫老大点点头,饮干一杯,小声说道:“九月十五,湘西老叟闭关,此机会难得,我们就在这一天下手。”
    王掌柜手指一竖“嘘”了一声,然后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进了东屋,如此机密的事情,暂时还不能透露让一清知道。
    “哇”东屋里传来王掌柜的惊呼声。
    莫老大双手轻轻一按饭桌,身子纵起近一人高,如老鹰般扑入了东屋。
    “哇”他也发出了一声惊呼。一位如脱尘白玉般的美女正躺在被子里熟睡,光滑白皙的脸上飘着两朵酒晕
    王掌柜和莫老大都呆呆的怔住了,许久,只听得见自己的“嘭嘭”心跳声。
    “怪不得呢,我一见他就闻着一股淡淡的肉香,原来他体内寄居着一具肉尸。”莫老大恍然大悟道。
    “如此说来,这个美女每天半夜里出来,那岂不是我夜夜都能销魂了么?”王掌柜的话已经打着颤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向被子里摸去
    “慢!”王掌柜突然急呼道。
    “干什么?”莫老大不解的望着他,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洗手。”王掌柜冷静的说道。
    两人亢奋的跑到房后的灶间里,从水缸中舀出清水,用肥皂仔细的将手指间清洗得干干净净,王掌柜甚至还洗了一把脸。
    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重新返回到东屋,热情的目光投向了床上,那美女不见了
    两人一惊,环顾左右不见人影,急忙跑到西屋一看,那些喝了尸涎酒的人还在横七竖八的熟睡着。
    柜台后,婴儿独自坐在凳子上玩耍着,四具尸体依旧规规矩矩的站立在门板的背后。
    美女跑去哪儿去了呢?
    王掌柜和莫老大跳到了院子里,月光光,秋风徐徐,四下里一片静谧,两人面面相觑。
    再回到屋里,依旧没有美女的踪迹,王掌柜捧起尚有余温香的被子,猛地俯下头去狂吸几口。
    西屋里,寒生慢慢的醒转,尸涎可以麻醉一般人,包括江湖中的高手如刘今墨等,但对寒生却不起任何作用,因为他曾经吸入过的古墓里的白陀须乃是尸毒类的克星,他昏睡了一阵确实是因为不胜酒量的之故。
    寒生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一看其他人的模样吓了一跳,这酒怎么如此刚烈?刘今墨本就是好酒之人,酒量也奇大,竟也醉了,寒生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这时候,他注意到了刘今墨怀中的婴儿不见了,大通铺上面也没有,寒生心中有些吃惊,赶紧下地,走到了柜台前。
    王掌柜和莫老大正在狐疑着美女肉尸去往了何处,忽见寒生从西屋里走了出来,都不觉得愣住了。
    “你”王掌柜有些瞠目结舌,他怎么醒过来了呢。
    寒生一眼发现了沈才华坐在椅子上玩耍,见到寒生咧开了小嘴诡异的笑了一下。
    寒生将他抱起。
    “妈妈。”沈才华轻生叫道。
    寒生微笑道:“妈妈喝醉了。”然后抱起他折返回西屋里。
    远离山脚下的一株老桑树下,明月悠悠醒转,张开眼睛望见了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月亮,月光下站着一位白衣少女,她的身旁是一匹白马。
    “妮卡。”明月认出了那位苗疆的落花洞女。
    妮卡莞尔一笑,说道:“明月姐姐,那个死一清喝醉了,姐姐你差点被那两个坏蛋给”
    “我?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明月吃惊道,脸色绯红。
    “我是把你偷偷抢出来的。”妮卡咯咯的笑了起来。
    明月疑惑的问道:“你一直都在偷偷的跟着我们?”
    妮卡抬脸仰望着皎洁的月亮,幽幽叹道:“我是跟着他来的。”
    “谁?”明月问道。
    “寒生。”妮卡说道。
    “哦,你喜欢上了他?”明月明白了,怪不得在苗寨临行的前一晚上,妮卡会久久徘徊在麻都家的吊脚楼外面。
    妮卡面色微红,并未答话。
    “他知道吗?”明月关切的问道。
    妮卡摇了摇头。
    秋月凉如水,明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想起了那个书生,今生唯一的那个男人,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若是知道了,还不知如何难过呢,他可能会终生不娶,日夜思念着她,尤其是每当夜晚,明月当空的时候,他会变得十分的憔悴,衣带渐宽她不敢再想下去了,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妮卡知道明月触景生情,心中一定是在思念她的那个书生了,于是轻轻的替她揩去眼角的泪痕。
    明月轻轻的抓住了妮卡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妮卡抬头仰望明月,心道,秋夜绵绵,这样的夜晚,不知世上有多少人在苦苦的相思着
    她的手上突然感觉明月的嘴巴十分的粗糙和阔大,忙低头定睛细看,丑陋猥琐的一清正在痴迷的吻着自己的手背!
    妮卡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又怒又气恼,唉,长叹一声,翻身上马,消失在黑暗里。
    一清有点犯迷糊,我怎么会在野地里呢?
    王掌柜和莫老大正在忐忑不安时,瞧见一清从外面走进来。
    “咦,方才你去哪里了?”王掌柜惊讶的问道。
    一清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去方便了。”说罢走回东屋,脱衣上床钻进了被子里。
    王掌柜和莫老大相视一笑“噗”的一口吹熄了柜台的油灯,争先恐后的跑进了东屋,两人脱的光光的也钻进了被窝,一清被夹在了中间。
    几片云彩飘过来,慢慢的遮住了月亮,天地间一片朦胧。
    一清躺下就已睡熟,身旁的两个人却兴奋得瞪大了眼睛,生怕自己也睡过去了,错过了美女回来的好时光。
    每过一会儿,两人之中就会有人伸出手来轻轻的探一探一清的胸部,可是每次都令人失望,仍旧是那干瘪的老皮包着骨头,触手就像是一块搓衣板。
    就这样,一直干巴巴的守到天亮,两人的眼圈都发黑了,一清依旧是那个丑陋不堪的一清。
    一清睡醒了,环顾左右,奇怪的望着赤裸的王掌柜和莫老大。
    王掌柜脸一红,一把抓住一清的手,急切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留下在店里,干不干活,干多干少都随你,月工资五百元,行吗?”
    “五百元!”一清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可是烧尸工的十倍薪水啊。
    “一千元也行!另五百元我付。”莫老大伸出小手,紧紧地扣住了一清的另一只手臂。
    一清懵了,不住地点着头。
    太阳东升,新的一天开始了。
    西屋里醉倒的那些人陆陆续续爬起来了,一个个睡眼惺忪的惊奇,昨晚酒喝得不多竟然醉倒,看来这酒的确刚烈无比。
    刘今墨悄悄对寒生道:“有点不对劲儿,酒中一定下了药,这家店里有蹊跷。”
    寒生道:“不会吧,我昨晚只迷糊了一会儿就醒啦,还去把沈才华抱回来了呢。”
    “他去哪儿啦?”刘今墨抱着婴儿,急切地问道。
    “妈妈。”沈才华依旧轻轻的叫着。
    “哎。”刘今墨柔声应道。
    这时,一清涨红着脸,走到寒生的面前,坚定的说道:“寒生,我决定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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