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若满脸通红,双手拉起衣领,遮住身体。
    这下群僧也颇为意外,打出去的拳脚自也不便再往她身上招呼,纷纷站定。
    黄若见那圆脸和尚面红耳赤,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瞄来瞄去。骂道:“你看什么!”
    那和尚道:“是,小僧不敢。”却仍直勾勾地盯着。
    这和尚叫做定心,虽自幼出家,但毕竟是个青年男子,见眼前这妙龄少女衣不蔽体,再想要“定心”,何其难也?
    一颗心难以安定不说,更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哪里还错得开眼珠?
    黄若又羞又怒,猛地瞧见身旁一堆土块,记起方才那柄短剑便被自己掷入其中。
    她想也不想,左脚探入土堆,勾到剑柄,只一踢,那短剑“唰”地飞了出来。
    接着擒剑在手,挺臂向定心左眼刺去。
    这一下只是瞬息间事,大出众僧意料。定心正想入非非,便只觉眼前白光一闪,接着左目一阵剧痛。
    定生急道:“休得伤人!”铁棍交在左手,右手三根指头一探,已捏住剑面。
    黄若短剑一旋,定心、定生齐声惨呼。
    定心捂住左眼,指缝间鲜血迸射。定生三指齐落,忍痛跃在一旁。
    早有两僧抢上前去,照护二人伤口。
    黄若身子一纵,短剑又往定心右眼刺去。
    猛听得一声暴雷般的闷吼,身前棍影一闪,空正铁棍直劈下来,正压在短剑上。
    黄若只觉一股大力自剑上传来,身子被带得向下一斜。才要运力相抗,那铁棍骤然一缩一探,又挑在剑下。
    短剑本已被压得弯曲如虹,又受向上之力, “咔”的一声,断裂开来。
    一截剑尖疾飞出去,射向一个和尚面门。
    空正惊呼道:“定悟小心!”却听“啪”的一声,定悟双掌一并,已将剑尖牢牢夹在掌间。
    黄若手一挥,将半截断剑当做暗器,掷向空正。
    空正铁棍一摆,将断剑挑落,喝道:“你先把衣裳理好了,这成何体统!”
    将铁棍往地上重重一顿,青砖立碎,棍端入砖数寸,立在地上。
    黄若脸一红,忙左拉一下,右扯一下,将那僧袍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
    她低头打着结,瞥到群僧有的瞧天,有的瞧地,皆不敢直视自己。身子一闪,便向殿外奔去。
    空正早已留心。余光瞥见黄若袍角一动,抢先斜迈一步,抢在黄若身前,双手一错,左爪右勾,分使“虎抓手”同“罗汉勾手”,来抓黄若。
    黄若架得两招,脸忽的一红,向后一跃,一连串地骂道:
    “为老不尊、不要脸、臭和尚!”
    原来她见了空正的招式,心道:“这老和尚一爪一勾,定是要趁机占我便宜!”
    空正一愣,立时也料到这一节,暗自叫苦:
    “这两套武功我浸淫了十几年的功夫,此刻却万万用不得。
    否则万一她蔽体的这件僧袍有一丁点儿损伤,我这“为老不尊的和尚”可要一臭到底了。”
    当即变招,左手一招“灵猴翻经”,半途中又觉不妥,心道:
    “这一招分点她两肋穴道,手指难免要从她胸前抹过,大有揩油之嫌,更是使不得!”
    硬生生地收回,思虑半晌,忽竖掌,忽伸指,忽探手,忽撩腿,却不敢往黄若身上招呼。
    他生性质朴,又兼少在江湖行走,全无见机行事之才。
    此刻面对黄若,仿佛对手不是一个茕茕孑立的女子,却是一只尖刺密布的刺猬,这也碰不得,那也触不得,令他无从下手。
    黄若道:“哼,你自己练拳吧,我走啦!”便要开溜。
    却听定悟惊呼一声:“师叔,她是凶手!”
    空正吃了一惊,喝道:“你怎么知道?”
    身子一晃,堵住黄若去路。
    定悟道:“我瞧得清清楚楚,师叔祖背后的伤口,便是她所用这把短剑刺的。”
    黄若心想:“糟了,我方才只顾着逞一时之快,这可怎么洗得脱!”
    口中却讥讽道:“少林寺的和尚们真是多才多艺,做起仵作来竟也头头是道。”
    她年纪轻轻,自不知数十年前,两个武功惊世骇俗的对头蛰伏少林寺中,不但将武功绝技窃走了不少,最后更将方丈逼死,少林名声因此大堕。
    全寺僧众痛定思痛,此事皆因耳目闭塞,于对头的谋划全无察觉所致。
    其后寺中选派人手,在达摩、罗汉等诸堂之外,别立了多罗堂,用以打探江湖消息。
    多罗乃是梵语,为瞳子、妙目之意。多罗堂中弟子,个个善于追痕逐迹、鉴伤辨形之术,定悟便是其中之一。
    方才定悟将那半截断剑夹在掌间,心中一动,将剑锋同虚悲背上的伤口略一比照,见宽窄、形状皆吻合,便匆匆认定了黄若就是真凶。
    空正大喝一声:“这妖女害了方丈大师,如此血海深仇,可不必顾忌什么以多欺少的屁话!”
    众僧人人忿怒,铁棍并举,如泼水般望黄若打来。
    空正等放开手脚,黄若立时不敌,躲开一棍,腰里却连中两脚,仰面摔倒。
    群僧一拥而上,两人将铁棍贴地盘扫,叫她起不得身,余僧将铁棍照她身上压来。
    黄若武功便是再强数倍,一旦倒地,也难以抵挡。只眨眼间,手脚皆被铁棍压住。
    定心一目被她刺瞎,存心报复,抡起铁棍,照着她身上乱打。
    黄若心中又气又苦,连声骂道:“糊涂和尚!冤枉好人!”
    定悟冷冷道:“你若是好人,这凶器藏在哪里,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定生道:“你方才不是说凶手行凶之时,你躲在佛像里,什么都没瞧到吗?”
    空正道:“丫头,你那帮凶是谁,还不快说!”
    他眼见大殿中一片狼藉,料得方丈被害时,自有一番激斗。
    眼前这个丫头年纪轻轻,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武,又能有多少功力,能同方丈正面对战?是以猜测她或多或少,尚有帮凶。
    黄若无从自辩,怒道:“好一个窝囊的方丈,教了好一群糊涂的和尚!”
    定心怒道:“还敢说风凉话!”一棍当头抡下。
    斜刺里探过一条手臂,稳稳将棍端抓住,正是空正。
    他喝道:“将这丫头绑了,咱们再搜一搜。”
    众僧随身未带绳索,便将马匹缰绳割下,在黄若手足上缚了又缚。
    定悟将手在黄若足底上横竖比了一比,出庙而去。
    过了半晌,回来禀报说,雪中除了众僧同虚悲所留踪迹,尚有另一人来去的足印,轻功极是高明,却没发觉黄若的足印。
    他接着说道:“这丫头一定是早在雪前,便在庙中埋伏。他那个武功高明的帮凶将老方丈引来,正面对战。她仗着身子灵便,趁机偷袭,刺了他老人家一剑。”
    说到悲愤处,又狠狠踢了黄若一脚,骂道:“对不对!”
    黄若恨恨瞪着他,绷紧了嘴唇不说话。
    定悟喝道:“瞧,你无话可说,那就是认了!”
    空正素知这个师侄心思缜密,于他所言深信不疑,道:“将这丫头拿回去发落!”
    黄若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上那件僧袍也已破烂不堪,定悟在大殿里转了一圈,将黄若扔在须弥座后的铺盖取来,裹在她身上,又加了几道绳索。
    望见一个小包裹,也是黄若之物。他自不方便查看姑娘家的物事,便也给她挂在颈上。
    黄若忽的想到耿长老要他转交的那张字条,就在包裹里,心想:
    “哼,臭和尚这么可恶,我才不把那字条给他呢!”
    群僧将黄若横担在马鞍上,又拆下一块门板,将虚悲的遗体放于其上,脱下几件僧袍草草覆盖,随即上路。
    一路上人烟渐稠,众人望见一群和尚,抬着尸体、掳了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赶路,自然要多惊奇,便有多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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