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怎会如此!”方圆愣在当场,好半天,回过神来,跪倒在地,道:“师爷恕罪,师爷恕罪,求您老人家饶了英雄这一次吧!”
    他原本就不善口舌,此时心烦意乱之下,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只顾磕头。
    “毁我清规,犯我戒律,若不严加惩处,日后如何约束他人,方圆,你亲自动手,废去他武功,赶出山门,不许再来!”张真奇怒喝道。
    贾英雄闻言,直好似万丈高楼一脚踏空,又好似扬子江心短缆覆舟,方才还想着白衣胜雪,来去如飞,此时却要被废去修为!
    人都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不过,不同人对于“湿鞋”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人将“湿鞋”当做必然,偶然之处在于何时湿鞋,何处湿鞋,这类人大多谨慎有余,闯劲不足;而另一类人,恰恰相反,以贾爷为例,他们认为湿鞋是偶然,是意外,只要自己足够小心,便绝不会出错,殊不知,这种人往往胆大心粗,想做到足够小心,实在是有些为难。
    贾英雄心思电转,他知道,自己那师父哪里都好,就是胆子小,张真奇的话他绝不敢违抗,要想逃过此劫,还得自己开口,仗着胆子,道:“师祖,我有话说!”
    “你还有话说!”张真奇没想到贾英雄到这时候还敢张嘴,气得浑身乱颤,道:“好好好,有话你便说,今天我要治你个心服口服!”
    “师祖,我并未出家,吃肉也不是在观里,有什么错?”贾英雄道。
    “你要挟正心偷盗,这是逼人作恶;偷盗香油钱,这是毁人功德,你还敢说没错!”张真奇喝道。
    “老祖宗教训得是,英雄知错了!”贾英雄忽然改了口风,道。
    这一下反倒把张真奇说愣了,不知这小子又耍什么花招,犹豫着道:“既然你知错了,你要认罚,方圆??????”
    “老祖宗,我确实知道错了,可人家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若是叫我师父废了我武功,我就是废人了,以后还如何赎罪?就算知错也没用了!求您老人家开恩,哪怕再重的惩罚,我都认!”说着,贾英雄再次叩头不已。
    或许修行内功,不仅锤炼身体,顺带着也能让脑袋变得灵光,这一席话,以前贾英雄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现在还没怎么想,脱口就说出来,说完之后,他自己都忍不住暗暗佩服。
    怎料,张真奇听完,面色愈加阴沉,“好啊,贾英雄,你到现在还敢油嘴滑舌,你当真以为我是跟你玩笑么!”
    贾英雄傻了!
    事关贾英雄前途,方圆不得不鼓起勇气,生平第一次在张真奇面前放肆了一把,道:“师爷,请您老人家暂息雷霆之怒,其实英雄所说也并非毫无道理,您想,若是废去他修为,终其一生虽无法作大恶,却也无法行大善,可若是饶过他这一次,让他凭借这一身功夫,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这不也是好事一桩?更何况,这半年多来,您老人家也没少在他身上倾注心血,若是废了他,您的这些心思岂不都白白浪费了?”
    方圆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结结巴巴,可越说越是顺嘴,说到最后简直就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贾英雄更傻眼了,看着方圆就像看个陌生人一般,这还是自己那个胆小如鼠,老实木讷的师父么?
    张真奇不知在想什么,思忖片刻之后,面色虽仍旧阴沉,语气却略略缓和一些,道:“贾英雄,你师父方才所说,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贾英雄道。
    “好,我希望你不仅听到了,也要切切实实做到!”张真奇微微叹了口,道。
    贾英雄觉得这话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犹豫着点了点头。
    “你的武功就留着吧,不过山上却也留不住你,你下山去吧。”张真奇道。
    “老祖宗??????”
    “师爷??????”
    张真奇摆了摆手,道:“贾英雄,我留着你的武功,不代表不罚你,而是要重罚你,俗话说‘千善抵一恶’,你做了两件错事,就要做两千件善事来弥补,我不管你是隐姓埋名,混迹于市井也好,还是闯荡江湖,扬名立万也罢,总之,做不完这两千件善事,你就不是我清风观的门人,我也不许你再踏入山门一步,你可明白!”
    张真奇的语气虽不似方才一般激烈,甚至还带着一丝丝难言的惆怅,却也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论是方圆,亦或贾英雄,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张真奇又转头看向正心,轻轻叫了一声,“正心??????”
    正心冷不防叫到自己,一口气抽了一半,卡在嗓子里,赶忙应道:“在??????在,正心聆听观主老人家训教!”
    “你虽是事出有因,可终究是做了错事,山上同样留不住你,你也下山吧。”张真奇缓缓道。
    正心“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从六岁上山就在您老人家身边,现在您赶我下山,我岂不是要饿死,我不走,我不走??????”
    “清规森严,不容有犯,下山吧,救了山鸡算是善事一件,做够了九百九十九件善事,再回来!”张真奇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在贾英雄的住处,贾英雄与方圆静坐无语,正心仍旧不住哭嚎。
    良久,方圆幽幽叹了口气,道:“英雄,你这件事做得确实没有分寸,为师真不知该说你什么!”
    贾英雄此时也是心烦意乱,又被正心哭得烦躁,怒道:“你嚎够了没有,噪死人了!”
    正心一边哭,一边骂,“还不是你个杀千刀的死胖子,脏了心肝的龌龊贼!要不是你逼我偷盗香油钱,我会被观主老人家赶下山!反正我是死定了,贾胖子,你记着,我正心活着报不了仇,死了,化成厉鬼,也要找你来索命,夜夜在你床前啼哭,掐你脖子,吸你的阳气,哇??????”
    越说,他越恼,干脆抱着脑袋,在床上打起滚来。
    方圆看了正心一眼,面露不忍,道:“英雄,这次正心是受你连累,他年纪小,又从没离开过清风观,我想你应该带着他,处处妥善照顾才是!”
    正自翻江倒海的正心听到这话,哭声立时降低不少,一双眼睛张开一道小缝,偷偷观察贾英雄的反应。
    贾英雄点头,道:“师父,这事不用你吩咐,我原本就是这么想的,我贾英雄最讲义气。”
    正心听到这话,一颗心暂时落地,继续嚎了起来,“哇??????”
    方圆点点头,又道:“这次师爷是下定决心了,你们明天一早就下山吧,不过,你们切记,下山之后,不可再胡作妄为,凡事忍字当头,为善不为恶,为忠不为奸,既不能坏了自家名声,更不能坏了良心,没事记得常常写信来,将你们做的善事写在信中,我自会向师爷回禀,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你们有了长进,说不定提前会叫你们回来。”
    平日里,贾英雄总觉得方圆唠叨,可此时听来,心中却只剩下酸楚,眼泪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胡乱抹了一般,道:“师父,你的话徒儿都记住了。”
    “好了,你们现在准备吧,我去见师爷,看看他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方圆说完,起身离去。
    直到掌灯时分,方圆才从张真奇的精舍离开,肩上多了一个包袱,他先叫上正心,一起来到贾英雄的住处。
    贾英雄身无长物,早已收拾妥当,怀里抱着墨龙板刀与流云剑,不住唉声叹气,他也说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半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旦离开,难免有几分不舍,可他原本就不是安分之人,清风观里虽然吃喝不愁,还能练武,却规矩甚多,想到下山之后,天高任鸟飞,又不免有几分期待。
    这时候,方圆带着正心推门进来。
    见此情形,方圆说道:“英雄,这一刀一剑造型特异,太过惹眼,你又是朝廷钦犯,还是不要带了。”
    贾英雄虽然混不吝,却也知道珍惜小命,点了点头。
    方圆将背后的包袱解开,放在桌上,只见一包银子,三本薄薄的小册子,一个小布包,他一件一件说了起来,“英雄,这里有三部功法,是师爷特意叫我誊写下来,给你随身携带,下山之后,你要尽快将这三部功法熟记于心,然后毁掉,以免外泄。”
    贾英雄没想到张真奇竟然还有如此心思,鼻子一酸,眼圈开始泛红。
    方圆又拿起那个小布包,道:“这里是一张人皮面具,是师爷当年从天师教离开之时带出,极为珍贵,现在各处州府县道张贴你的画影图形,下山之后你就将这张面具戴上,以防被人认出;另外,这里还有师爷为你们出具的身份证明,以及五百两银票和几十两散碎银子,虽然不多,节省一些,也足够你们过上一段日子了。”
    贾英雄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狠命的揉眼睛,狠命的点头。
    方圆叹了口气,道:“你不要记恨师爷,他老人家也有苦衷,身为一观之主,若是不惩治你们,以后还如何管束旁人,其实,他老人家十分关心你,要我告诉你,世上处处皆是修行,在山上练功,到了山下,不仅要练功,还要练心,红尘里,乱花迷眼,一步行差踏错,悔之不及,自应当时时刻刻擦亮双眼,人可以醉,心不可以迷,秉持本心,蓄养正气,这些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贾英雄又是点头,此时此刻,除了点头,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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