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秀才由梦境回归现实,傻愣了片刻,转头看向甄老头,无奈的抬了抬双臂,似是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无力垂下。
    甄老头颤抖着胳膊,指向一众差役,“你们······你们······”
    刘兴俯身在地,重重磕了个头,“大老爷,太爷,容小人们一些功夫,回家安排完后事即便回来领死!”说完,也不待甄秀才答复,起身便走。
    其余众人也有样学样,磕了个头,转身离去。
    一阵寒风吹过,吹落树梢的黄叶,落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甄老头铁塔一般的身子忽然变得弱不禁风,面色潮红,咳嗽不止。
    甄乐儿之前抛头露面,横行无忌,那是因为甄秀才管不了她,现在老爷子来了,自然要收敛一些,因此,直待此时众人离去,才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边拍打着甄老头后背,一边道:“爹,我早就说过,这些人指不上,不如咱们就去找贾英雄······”
    “放肆!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甄老头骂完,神色渐渐衰败下去,道:“秀才,现在想办法筹集银子吧。”
    甄秀才面露难色道:“爹,我上任不到一年,又是只出不进,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一万两也没有啊!”
    “不是还有个钱庄!”甄老头道。
    甄秀才道:“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这间钱庄有一半是贾英雄的,想动银子,也得他点头,您老人家刚才还对人家那副态度,叫我怎么张得开嘴!”
    “混账!”甄老头显然不是个讲理的主,眼一瞪,理直气壮道:“你信里说,他和你是结义兄弟,既然是结拜兄弟,你娘就是他娘,让他拿些银子出来救他娘,有何不可!”
    这个世界上,本就有一种事情,不论于情于理,都能讲得通,说得明,可偏偏行不通。
    甄秀才听得直皱眉,好半天,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仗着胆子道:“爹,您老人家说得在理,我看不如您老去说!”
    “混账!老子把你养这么大,这点事都办不了!”甄老头怒道。
    甄乐儿低低声音,试探着道:“爹,不如叫女儿去······”
    话音未落,甄老头勃然变色,一把扯住姑娘衣袖,道:“回你的屋子,不许再出来!”
    兄妹二人,一个不想去,被逼着去,一个想去,却不准去,目光交错之间,二人默默叹了口气,分道扬镳。
    钱庄里,贾英雄斜躺在床上,陈青,正心两名狗头军师,一左一右,坐在两旁。
    正心撇着嘴,低低偷笑道:“大侄子,你可真行,人家拜见老泰山,有送金的,有送银的,你倒好,送了一顿老拳,还把人在地上抡,真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贾英雄眼一瞪,道:“你是不是也想试试!”
    陈青插言道:“师叔,这事您老打算怎么办?”
    贾英雄满面愁容,摇着头道:“不知道,原本想着把老太太救出来,好好表现一番,可那老头子比驴还倔,死活不让我参合!”
    正心道:“我在县衙里,每次听甄秀才提到老头子都是愁眉苦脸,绝不是省油的灯,大侄子,看来你有得受了!”
    贾英雄听得更是烦躁,干脆把脑袋往被子里一扎,胡乱的手刨脚蹬起来,骂道:“滚滚滚,别烦我!”
    正心从床上站起,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襟,装模作样道:“哎,原本我这里还有个锦囊妙计,既然你不愿听,那便算了!”说着,倒背着手,一步三摇,向门外走去。
    贾英雄一把将被子掀开,抢上两步,将正心扯过,道:“小叔,你有什么主意,快说啊!”
    正心哼了一声,不悦道:“小叔嘴里发干,不愿说话。”
    贾英雄高声对门外叫道:“来人,奉茶,绿茶,红茶,白茶,花茶,都给老子送上来!”
    门外有人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贾英雄满眼热切,看着正心,道:“小叔,你赶紧说吧。”
    正心这才开口道:“我的办法,其实跟你的办法差不多!”
    “差不多?你是说要我小叔去救老太太?可是人家说了,自己想办法!”陈青不解道。
    “想办法?”正心不屑撇撇嘴,道:“梁泉县这一亩三分地,能想什么办法,要是有办法,卧虎岭和咱们万墓山早就被剿了,还能到今天!这不,前几天,还有州府公文下来,要各县想办抽调二十名差役,到府里报到呢,哪有功夫管下面!我看这事,早晚还得落在大侄子身上!”
    贾英雄虽没听出个子丑寅某,可见正心老气横秋说出这么一堆,忽然由心底产生一种崇拜出来,忙不迭催促道:“小叔,你说得太对了,快告诉我,该怎么办!”
    “说来也简单,人家不用你,你就不会自己去救人么,大侄子,我觉着凭你的功夫,冲进卧虎山,救出老太太,应该不是难事吧?”正心得意道。
    贾英雄寻思一阵,道:“若是之前,凭我的功夫,冲进山寨,救出老太太,自然不在话下,可现在动不得内力,只怕有些力不从心。”
    正心似是早有准备,眼角向方圆的住处瞟了瞟,道:“不是还有方大哥么!”
    与甄乐儿的婚事,贾英雄一直避讳方圆,因此,有意无意,将方圆排出在计划之外,闻听此言,犹豫道:“我怕我师父知道这件事情······”
    “方大哥怎么会知道!甄老头巴不得没有这码事,只要你不说,他还会提起不成!”正心道。
    “也对啊!”贾英雄拍着脑门,爽朗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仅仅维持片刻,脸色却又苦了下来,道:“可是听老头话风,甄家有不少人都被抓了,连那个什么刘公子也未能幸免,而我和我师父最多也就是能将老太太救出来,其他人怎么办?那些山贼会不会恼羞成怒,将剩下的人宰了?”
    这次不待正心说话,陈青抢着道:“当局者迷,师叔,凭你的心智,怎么这事反倒想不明白了!”
    贾英雄不解,道:“什么意思?”
    “你想啊,山贼就是为了银子,只要你将老太太救出来,那些家人也就没用了,慢慢想办法周旋便是,花不了几个银子;至于那个刘公子,救不出来更好,你还少了个对手,要我说,不如干脆来个一了百了,你趁机把他······”陈青说着,右手在脖子上轻轻一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在灯火的晃动下,他的脸色时明时暗,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按说贾英雄杀人也不算少,可往常都是遇着事情不得不动手,像这般为了算计而去杀人,倒是生平第一次,心头突突乱跳,迟疑了半晌,才道:“算了吧,那刘公子和我也没什么仇,至多就是不管他,杀他,我还下不了手!”
    三人正说着,门外脚步声响起,先是甄秀才,甄小九推门而入,接着是几名下人,捧着茶盘,紧随其后。
    贾英雄此时见到甄秀才,心里说不出的古怪,既想讨好,又觉得没必要,左右他也做不了主,犹豫着,也就没站起来,至于正心和陈青,更是背靠贾英雄这棵大树,连动也没动。
    甄秀才尴尴尬尬的一笑,在椅子上坐下,随意端起茶杯,心不在焉抿了一口,道:“英雄,我爹这人说话就是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贾英雄不明意味的“嗯”了一声。
    甄秀才又喝了一口水,思忖半晌,道:“英雄,你和乐儿的婚事,这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也知道,你们俩辈分悬殊,一旦结合,必然会被江湖中人耻笑,就此作罢,是为了你们好。”
    贾英雄有心骂娘,却又怕吵将起来,惊动方圆,仍旧只是“嗯”了一声。
    甄秀才再也找不到说辞,犹豫一阵,扭扭捏捏道:“兄弟,大哥这次过来,是有事求你。”
    贾英雄又“嗯”了一声。
    甄秀才道:“我爹说了,想用银子赎人,我一时凑不出十万两,想着在钱庄里提出一些,先用着,你放心,这笔银子,回头我一定想办法补上,你看······”说着,他小心翼翼盯着贾英的反应。
    贾英雄皱了皱眉,从他本心来讲,若是能用银子,将老太太换出来,也是好事,只是,一则心中愤懑难平,二则又不愿自己花钱,替自己买个“爷爷”出来,因此沉吟不语。
    陈青终究是市井出身,对于江湖辈分,并不像方圆等人一般看重,愤然道:“甄大人,你们可真是好算计,先是为了哄骗我小叔去救你妹子,许下婚约,这边人救出来了,婚事便作罢,这还不算,此刻竟还有脸要我小叔掏银子救你娘,天底下的便宜岂非都叫你们一家人占去了!”
    甄秀才也觉得憋屈,后有老爹驱赶,前有贾英雄拦路,两头哪头也得罪不起,只有陪着笑脸,道:“陈壮士,话不可这么说,我许下婚事,乃是诚心诚意,只是英雄与我妹子辈分悬殊······”
    陈青打断道:“说得好听,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你这些话,也只能骗骗三岁孩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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