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句话,乔贞的双手仍然紧绷着。拒绝合作,会议结束——不可能这么简单。他看了看老人压在指下的那封信。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老人要用它来做什么?
    法拉德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僵硬,面部肌肉也紧张起来。他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但是也没有放弃进攻性的态度。
    “您真的全面考虑过我给出的所有条件了?”
    “不用怀疑。”老人说。
    “除了能长期得到有利于七处的情报,还有一个潜在重大叛徒的名字——”
    “没必要对我重复。除此之外,我还要提出一个警告。”
    法拉德身子稍微往后移了一点。“警告?关于什么?”
    “正是关于你所认为的叛徒。不要试图把这个名字透露给任何与七处有关的人,无论以哪种方式。不仅是在暴风城,你在任何地方都禁止这样做,否则一概视为你个人对七处的公开敌对行为。”
    乔贞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成为了局面的焦点,即便老人和法拉德都没有表示出来。他没有丝毫的解脱感——也许老人是想私下解决,不需要法拉德插手。没有谁比老人更厌恨叛徒,他必须有足够的信心和对情况的绝对了解,才能这样强硬地拒绝,甚至提出警告。
    他已经知道了。
    “这可是相当无礼,”法拉德说。“也许您应该解释一下原因。”
    “如此明显的问题也需要解释,只会让他人更加怀疑拉文霍德处理情报的能力。它是未确认的情报,是会谈的附加条件,同时包含有指涉七处内部矛盾的内容。如果得不到我的确认,它就只是一个谣言。我警告你不要散播对七处不利的谣言,法拉德。你该听明白。”
    法拉德眉头稍微往下压,吸了一口气,尽力掩饰自己的愤怒。经老人这样说明后,先前的提问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不谙世事的新手。他说:“别说您只是因为不信任这个附加情报,就否定了整个合作计划。”
    老人搭在信封上的食指移开了。
    “乔贞。”
    “是,”乔贞立刻应答了,语调很自然,但那只是惯性。
    “过来。”老人把信拿起来。“先看信封背面,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
    乔贞上前接过信,老人并没有看他。他把信翻过来,然后说:“盖了拉文霍德的印章。”
    “打开来,把内容读给我们听。”
    乔贞取出信纸,先大略看过一眼,然后念了起来。在这个过程里,他能感觉到法拉德盯着这边不放的目光。
    “潘索尼亚·肖尔阁下:法拉德此番前往七处,是个人行为。如果他向您提出任何计划或者建议,都是没有经过与本人详细商议而做出的私自决定,无法代表拉文霍德庄园的立场。为了军情七处和拉文霍德庄园的发展前景和相互关系,请对法拉德的言行谨慎反应。乔拉齐·拉文霍德。”
    “我想在场的各位都听明白了。”老人说。
    “把信拿过来。”法拉德说。
    乔贞望向老人,得到点头授意后,才走到法拉德面前。法拉德从乔贞手中夺过信纸时,两人的视线交汇了。法拉德眼中的敌意是如此明显,但那并非是单独面对乔贞,而是对这整个过程,以及所有可能的因果所表示出来的强烈抵触和不满。这头公狼的领地遭到了意外的袭击,而他也没办法抛下爪中的猎物去驱赶突然涌现的敌人。乔贞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法拉德只看了一眼信就不再读下去。一个贴身护卫低声地要求想看看,法拉德没有说话,只是两指捏住信件一角,指向护卫的方向。护卫取过信纸离眼睛很近地打量着,片刻后抬起头说:“是乔拉齐大人的笔迹。”
    “这封信什么时候到的?”法拉德说。
    “三天前。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了,法拉德。”老人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暴风城的食物和风景,那么请自便——但是不要再来浪费我的时间。”
    法拉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我们该走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很遗憾,但我希望七处和拉文霍德未来合作的门并没有关上。”
    “当然不。”老人说。“只要你能做到充分的准备工作,我们仍然可以谈。对了,那封信你可以带走。”
    “不用了,”法拉德对还捏着信纸的护卫说,“把它放下。”
    护卫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人已经站起来了,眼前也没有可以放东西的平台。在法拉德又一句“把它放下”之后,护卫只能让信纸飘落在地面上。他们离开了。
    “会议结束。”老人说。“今天的日程表很紧。不能让外人浪费你们的时间,当然你们也不要耽误自己。都去做自己的事。乔贞,你留下来。”
    人很快散尽了。乔贞从老人的身侧,转为站在房间中央。单薄的信纸就落在他脚后跟不远的地方。这是他唯一早就准确预料到的事情:今天必然会有单独面对老人的时候。老人连护卫也没有留下,如果他打算做出内部处分的话就不会这么做,所以乔贞得以认定自己已经脱险了——至少在这一刻。他内心急迫的焦虑,让以沉默自制着的紧张感所代替。不同于上一次,今天他并没有琢磨对老人动手的可能性。
    “那封信,”老人说,“是我写的。”
    乔贞没有预料到对话会这样开始。他没法选择适当的反应,只能等待老人继续。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我们都还年轻。非常年轻。为了合作行动更方便,混淆敌人可能得到的情报,我们互相学习对方的口音,字迹,行动习惯。”老人按了按自己的喉头。“现在,喉咙已经不听使唤了。但我的手指还能用。看来,你是第三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噢,是……”乔贞仍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按老人的说法,他是在事情并未完全明朗的情况下,冒着一定风险采用了这个计谋。但真正让乔贞语塞的,还是老人的坦白中自然流露的——伤感——他在哀叹着自己身体的崩溃。
    “你觉得这封信能产生什么作用?”老人说。
    “即便法拉德怀疑信是假造的,但您仍然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了一个拒绝他的最正当理由。”
    “或许法拉德应该把信带回去对质。”
    “他不能,因为这样就会进一步加深乔拉齐和他之间的矛盾。这就是您利用到,而且要让它明朗化的一点。用不了多久……很多人都会知道行为审慎的七处,拒绝和有内部矛盾的拉文霍德展开不理智的合作。当然,拉文霍德内部也会产生一些反应,但这就是我暂时无法预测的了。”
    得到用脑详细分析当前情况的机会,乔贞的焦虑几乎完全消失了。他完全不打算提起“潜在叛徒”的事情,并且相信老人也不会提起。
    “法拉德提出的,的确是一个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风险的合作计划。但从道义上来看,它却完全正当。所以我需要最合理的拒绝方式。”老人说。“乔贞,你说得都很对,和我想的几乎没有不同,但还是忽略了一点。这个合作计划野心很大,即便接受下来,也需要好几年的准备工作才能正常运作,更不用说后续的一切——我不能在我死去的时候,把它以不成熟的状态留给马迪亚斯。他还远远没有成长到能够接下这东西的地步。”
    “我明白了。”在提起身体苦痛后,老人进一步阐述了对死亡后果的担忧。不知道为什么,乔贞突然发觉自己并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听见这些话。他仍然恨老人,但是他这样自我剖白,反而让乔贞难以接受。两人过去的对话总是充满无止境的互相刺探和暗中胁迫,现在乔贞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交流变得简单,但事情却变得复杂。
    “他还要学很多,向你。你要协助我教育他,成长为可以在今天这样的会议上做出理智决定的人。除了必然会忽略的那点——当然你也可能是因为避讳才不说出来——刚才的分析很精确,几乎就像是直接说出我心中所想。你要把这些思维方式教给马迪亚斯。”
    “我会的,肖尔大人。”也许现在除了简单的附和老人的看法,乔贞并没有什么可做的。但是他有些在意“几乎就像是直接说出我心中所想”这半句。我没有代替你的打算。
    “我需要的不光是回答,而是行动。你的行动收效如何……日后会渐渐看清的。乔贞,我和乔拉齐年轻时不仅是最好的合作者,也是最好的朋友。那时候我像几乎每个青年那样,认定友情和诚实是成为战友的前提。我相信你也曾有这样的想法。这么多年后,我在乔拉齐和法拉德之间制造了麻烦,但是却不觉得有愧。因为无论什么人,什么事业想要获得发展,就一定要学会抛弃多余的东西。抛弃过去,抛弃无效的承诺,愚蠢的决定……等等。每个人都应该学会。”
    “我理解您的意思。”
    “你必须证明这一点。”老人说。“找到达莉亚,替我做一件事。”
    评论:
    老人真像静静潜伏的猛兽,安静,但是你时刻都知道他在那里
    不知道老人让乔贞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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