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西欧这顿饭吃得空前缓慢, 吃到一半, 他抬起头来。
    “要不……”
    “怎么?”圣者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语气平稳,波澜不惊。
    阿雷西欧攥紧了手里的勺子。神经病表现得挺正常, 跟以往一样, 倒显得在意脱不脱衣服的他很奇怪。神经病向来十分执着, 如果他在这时候拒绝, 肯定会被刨根问底,他该怎么解释?
    ……其实我可能对你略有好感?
    不!不可能!就算西奥被马车碾死八百次!他也绝不会说这种话!
    勺子在他手里扭曲了, 阿雷西欧一惊,悄悄地把勺子彻底团成一团,攥进掌心里。
    “要不……”他急中生智, “要不我再加点胡椒?”
    “……这种事你自己做主。”
    机智!太机智了!阿雷西欧往碗里疯狂抖胡椒, 他真是个随机应变的小机灵鬼,这下绝对不会暴露什么,他还有半碗汤的时间可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你喝完没有?”一向很有耐心的神经病居然开始催他,“一碗汤,你已经喝了大半个小时,胡椒放多了吗?”
    他还真说对了, 因为阿雷西欧用接连几个喷嚏回应了他。
    他去厨房倒了杯温水, 端出来给阿雷西欧。血族接过那个萝卜杯,艰难的忍下一个喷嚏,眼角泛红,猛灌几口水才算活了。
    然而下一秒——
    “你手里攥的是什么?勺子?”
    “……曾经是。”
    “……”
    鲁齐乌斯把那个小铁球没收了, 不着痕迹的放进自己衣兜里。接着,他面向神情紧绷的阿雷西欧,露出了一点点笑意。
    “那么,我们开始?”
    正厅没有开灯,仅仅有一点餐厅投射过来的细微光线。铂金发色的圣者低垂眼眸,先是慢条斯理的解去了那件居家的外衣,松散的衣领遮不住锁骨的线条。他像是正在自行解去剑鞘的剑,在此之前,阿雷西欧绝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他的宿敌会在他面前解下武装,甚至裸露出致命的肩颈。
    他甚至朦胧间嗅到了一丝血香,曾经那种美好的滋味又从他记忆深处浮起来。阿雷西欧不受控制的露出獠牙,他不得不抬手以作遮掩。
    “你……身上有伤口?”
    “嗯,切菜的时候在练新的花刀。”
    您的新娘课程真是与时俱进啊!
    阿雷西欧严重怀疑这神经病是故意的,他忍着咬上对方颈侧的欲望,獠牙咬了咬下唇,些许痛感有助于他集中精神。不过他就算忍着,嘴上也绝不输阵。
    “你就不怕我咬你吗?直接咬脖子,一口咬断!”
    圣者低声笑了笑。
    “血族又不是巨魔,不具有那样的咬合力,别说你的獠牙还似乎比一般血族要短些。”
    “闭嘴!不许说短!”
    阿雷西欧恼羞成怒,他四下看了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
    “看好了!”
    他演示了绝技,只需这么轻轻一咬,四颗獠牙就完美的嵌进苹果里,只要没什么剧烈的大动作,苹果绝对不会掉下来,这正说明他的獠牙还是很长的!
    然而等他上头完冷静下来,他看到神经病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阿雷西欧木木地咬着苹果,他从神经病的目光中读出了很多东西,比如疑惑、怜悯、惊讶,以及……
    “你笑到我了。”神经病诚恳的征求他的意见,“我可以笑吗?”
    不可以!
    阿雷西欧终于又听到了自己脑袋里那根弦崩断的声音。
    他冷笑了一声,居然主动向圣者走近,深玫瑰色的眼瞳在昏暗之中,渐渐泛起了喜暗的黑暗生物特有的微光。他一把揪住这宿敌的衣领,将其按倒在沙发上,血族投下的阴影便将鲁齐乌斯彻底笼罩了。
    “我都忘了问,你上次体验怎么样?”血族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是不是……”
    “极乐?”
    不只是阿雷西欧记得鲁齐乌斯血液的滋味,鲁齐乌斯也同样记得,被血族獠牙接触的那一瞬间是何等蚀骨的感触。他的眸光于是微微沉了下去,一截长链滑出袖口,缓缓绕到正压制他的血族背后。
    “因为忘不了那种感觉,所以又来挑衅我,希望我再一次咬你?”
    长链逐渐收紧,鲁齐乌斯眯起眼睛,看见处于他上方的血族露出了尖尖的獠牙,笑了。
    “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你怎么不直说?”
    他把圣者拽起来,呼吸靠近了圣者的颈侧。鲁齐乌斯感到裸露的颈侧拂过一股气息,似乎是血族张口,微尖的獠牙即将接触到他的皮肤——
    鲁齐乌斯的瞳孔猛地收缩,只要阿雷西欧沾了他的血露出醉态,他的长链就会……
    “……唔,这个就是十字荆棘?”
    预料中的轻微刺痛和无边极乐没有到来,阿雷西欧的意识十分清明,扒着他的肩膀,以比较难的姿势去看那个纹在右肩的刺青。他打量一会儿那个刺青,忽然发现神经病许久不做声,于是一歪头。
    “怎么?真以为我会咬你?放心,虽然你总是气我,我也犯不着咬你。”
    “……”
    这个一点都没有血族美感的血族,似乎将咬人当做一种惩罚和敌对手段。
    长链悄无声息的缩到沙发底下隐藏起来,鲁齐乌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阿雷西欧有些惊讶的说道:
    “你确定这刺青就叫十字荆棘?全名?没别的称呼?”
    “……怎么这样问?”
    阿雷西欧于是伸出手,指尖触碰了那个刺青。他感到手下的肌肉顿时紧绷,忍不住有些好笑。
    “你别紧张,我给你指指位置,这里……”
    “还有一只鸟。”
    ……鸟?
    阿雷西欧肯定地点点头,“十字在下方,我见过圣殿的一些图腾,原本荆棘应该是缠绕在十字上的吧?你这个不太一样,荆棘还在,只不过从十字上蔓延出来,缠住了一只鸟。”
    “鸟有些眼熟……”阿雷西欧觉得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有点东方一支图腾的味道,风格很像。”
    “……栖枝?”鲁齐乌斯给出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阿雷西欧立刻想到了。
    “对,栖枝,这个飞翔的造型我在一些游记上见过。”
    看过刺青后,现在的问题反而更多了。鲁齐乌斯肯定自己在圣殿时只有十字荆棘刺青,这多出来的栖枝图案,只可能是后期浮现的。但为什么浮现,为什么又单单只出现这个图案,仍是目前所不知道的。
    鲁齐乌斯有模糊的预感,这些谜团的谜底,就在他失去的记忆当中。
    阿雷西欧还在以一个费力的角度观察那个刺青,鲁齐乌斯递过本子和笔去。
    “画下来,方便日后研究。”
    “……”
    “……好像有点为难你。”
    阿雷西欧怒瞪他一眼,然后猛然意识到他现在的姿势……
    他跪坐在神经病的腿上,一手扶着对方的肩膀,神经病大概是怕他歪倒,一手拿纸笔,另一手扶着他的腰。当阿雷西欧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迅速的丛神经病怀里挣出来,耳尖还有些发烫。
    “那你……明天自己照着镜子画吧。”
    他都忘了自己放在矮桌上的那个啃了一口的苹果,直接上楼,神经病突然出声,让他一惊。
    “睡前记得关窗。”
    他松口气,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扎在床上。
    其实差一点……差一点他就真的咬下去了……也许比咬下去还更多些……
    黑暗中,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獠牙。
    在刚才,一瞬之间,他居然——
    想给神经病【初拥】。
    鲁齐乌斯留在客厅里,仍然没有开灯,那截长链窸窸窣窣从沙发下攀爬上来,绕回他手腕上。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肩,那里的刺青已然发生了变化,荆棘缠绕飞鸟,是象征“束缚”的意象。
    还有……
    他的视线移向放在桌上的那个苹果,他拿起苹果,端详血族留在上面的咬痕。
    四颗小獠牙整整齐齐。
    就是留下这样痕迹的獠牙,刚才差一点就接触到他的颈侧。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之前即将被咬时究竟想做什么。他动用了被他驯服的长链,企图以它在血族沉醉之际控制对方的行动,或者束缚双手,或者束缚可能张开的翅膀。等他的猎物落入罗网,他将……
    他把那个苹果凑近唇边,原本接近的是光洁的一面,而他突然将苹果旋转,对着那个齿痕咬下去。酸甜的汁液充满他的口腔,他沉默着吃完了一整个苹果,这才缓缓抬眼。
    该回房间了。
    他稍微起了点反应。
    阿雷西欧第二天没有找到自己昨晚的苹果。
    他有点疑惑,于是问了正在端早餐上桌的神经病。
    “你看见我苹果了吗?”
    “有四个洞那个?”
    “……是。”阿雷西欧开始后悔问那个苹果的下落。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那个苹果了。”
    “……”这倒是真的。
    “你下次要不要试试橙子?我买到了皮很厚的品种。”
    “闭嘴!”
    日常一气,阿雷西欧气呼呼的拿起刀叉,苹果的话题他绝对不想再提。吃到一半,他忽然听到对面的神经病说道:
    “蔷薇发芽了。”
    “真的?”
    阿雷西欧兴冲冲的跑去看,顺便隐晦的观察一下萝卜的生长情况。他来到靠近围墙的那片区域,果然在湿润的泥土上冒出了一些植物的幼苗,他蹲下看了看,又伸手戳戳。神经病也来到他旁边,没有蹲下,而是站着剥开一张糖纸。
    “也给我一个。”阿雷西欧要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对地上的蔷薇报以慈爱之情。
    “你又开始吃糖了。”
    “……嗯。”
    从鲁齐乌斯的角度,能看到血族的发顶,有几根碎发很精神的凌乱着。他入神的盯着那几根乱发,很想伸手理顺,又意识到在阿雷西欧眼中,他们恐怕还没达到做如此亲密动作的程度。
    他的记忆因克劳文森的出现,再次向前推进了长长的一截。所以他并不意外,那本昔日自己的笔记上的一些内容。
    杀死克劳文森的猎人最终自杀了。
    圣殿对此事保持缄默,甚至只是草草收殓对方的尸骨,葬在一处普通的墓地之中,而不入英雄的陵园。
    【我想,光荣的圣殿应该也留意到了。】
    昔日的他在笔记中书写着,后期发疯的他在旁边补充了字迹凌乱的嘲笑声。
    【我,我们,我们这些拥有命定的猎人们,一直以来接受着特定的教育。】
    【而这种教育,当前已经被验证为“有问题”。】
    【我们过于在意自己的命定。】
    【我……】
    【过于在意阿雷西欧了。】
    发疯的他划去了“我”与“阿雷西欧”之间的所有词语,涂改的痕迹下,一行字符凌厉张狂。
    【我……】
    【爱上阿雷西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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