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能够超越所有帝王的伟大功业,以及牢牢地把持住皇权平衡好各个势力,成为了朱棣要做的事情。
    除了朱能和丘福,朱棣不再如以往那样信任他的老兄弟们,因为朱棣很清楚,自己在老兄弟们的眼里,或许已经不是唯一可以披上黄袍的人了.
    而朱棣唯一的温情,转移到了皇长孙朱瞻基身上。
    朱棣现在看老大烦,看老二也烦,乖巧懂事的朱瞻基,给朱棣提供了别人无可替代的情绪价值,而随着年岁渐长和父亲的嘱托,朱瞻基不再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帮助父亲重新夺得太子之位,而是专心于跟皇爷爷变得更加形影不离。
    朱瞻基已经很清楚,自己在皇爷爷心中不可替代的作用,也清楚只要自己存在在皇爷爷的身边,那么其实他们一家就是绝对安全的,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的废立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也是如此,姜星火是国师,也是太子师,东宫既然册立,那么他被理所应当地在一连串头衔里,加上了“太子太师”这个头衔。
    嗯,姜星火的贯口现在更难读了。
    特进光禄大夫、奉天辅运推诚效义文臣、上柱国、太子太师、国师姜星火。
    不过不管是太子太师,还是从特进荣禄大夫变成了特进光禄大夫,这些头衔的实际作用其实都不大,最有影响的,是朱高炽的势力在逐渐增长,而姜星火几乎没什么进展。
    这些年,除了重新出山的袁珙出任了太常寺卿,而宋礼因为治理黄河有功,被升任为工部尚书代替黄福以外,基本上中高层晋升的都是朱高炽一系的官员。
    在朝廷的逐渐新老交替进行的换血里,受益最大的反而是没有得到太子之位的朱高炽,这显然是皇帝的某种“补偿”,甚至齐王朱高炽,现在还在领导着内阁。
    如果换到朱棣的视角,这显然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毕竟姜星火一系,已经有了礼部尚书卓敬、户部尚书夏原吉、工部尚书宋礼、太常寺卿袁珙、鸿胪寺卿解缙、光禄寺卿黄子威,再加上总裁变法事务衙门的两位国公,不可谓不实力强大,因此强大到了这个阶段,被限制也就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而为了庙堂不起太大的波澜,朱棣并没有动这些高级官员,而是在侍郎及以下的官员任用中进行了干预,在持续削弱保守派的同时,加强变法派中朱高炽的力量用以制衡。
    朱棣并不害怕朱高炽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威胁他的皇位,因为在朱棣的认知里,想要改朝换代,只有捏着刀把子的人才能做到,而朱高炽在庙堂中的力量无论如何强大,都无法做到这一点.真正能做到的,是太子朱高煦。
    故此,限制和敲打朱高煦,也就成了必然之事。
    洪武初期老朱颁布了《皇太子仪制》,明确规定了东宫的地位和职责,除詹事府外,还有左、右春坊,司经局等部门辅佐太子,而这些部门的官员,说是“动辄得咎”都是轻的,时不时就得进诏狱几个,里里外外打的不都是太子的脸?
    再加上朱棣一如既往的脾性,时不时对朱高煦劈头盖脸的臭骂,这才多久的时间,朱高煦有的时候就忍不了了。
    而最气人的是,在朱高煦告诉自己要冷静的时候,朱棣就会以己度人,阴阳怪气的问他“你现在这么能忍,是不是想着当年你爹我是怎么忍下来好起兵的?”,然后通常都是不欢而散。
    太子和皇帝作为博弈的双方,只要不是朱标和老朱那种,基本上都是这个状态,倒也不奇怪,但朱高煦被敲打的多了,难免也会烦躁,他又不是好脾气的人,能忍三次四次都是看在太子之位的面子上了。
    所以,朱高煦没少跟姜星火抱怨。
    姜星火当然清楚,经常受气就是朱高炽寿命偏短的一部分原因,但这时候有什么办法?大吵一架还是来一次玄武门之变?
    前者除了让父子关系愈加出现裂痕外,没有任何意义,而后者,至少以朱高煦目前对军队的掌控力度,是根本不可能的。
    不过倒也不是无解,姜星火给出的办法,就是让朱高煦出去打仗,自己继续养望。
    庙堂看的是一时的势力强弱,也看谁能掌握未来的文脉。
    如今的儒学,理学、心学、实学,已经出现了三足鼎立的状况,即便没有南宋时期那般争鸣,也不遑多让,所以作为事功之学的代表性人物,姜星火门徒并不少,这些人会不断通过科举、国子监、大明行政学校等门路进入到仕途之中,而姜星火本身也可以称得上“时可我待”,哪怕一时被打压,时间也是站在他这边的。
    更何况,除了儒学,现在从国子监到地方,科学的风潮也在流行,年轻的学子们充满了革新与探索精神,这同样是姜星火的基本盘。
    所以,哪怕是现在朱棣作为裁判下场干预侍郎以下中高层官员的晋升,也不可能干预如过江之鲤一般底层官员的入仕,只要耐得下性子,作为在学术界地位已经快追平北宋五子,进入“诸子”境的姜星火来说,这庙堂早晚是其徒子徒孙的。
    而让朱高煦出去打仗,那就更好理解了。
    ——眼不见心不烦。
    就像是那些孩子放假回来头两天热络,再过几天就该嫌弃的父母一样,如果孩子离开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忽视那些曾经觉得非常膈应的鸡毛蒜皮的矛盾,期盼着孩子回来。
    朱棣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这种情绪,更何况是空巢老人呢?朱瞻基就算是再乖巧懂事,也不能完全代替儿子的作用,毕竟朱高煦在朱棣眼里,其实就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当然了,如果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出现在生活里,绝大多数人都会讨厌这个自己就是了。
    尤其是朱棣和朱高煦都是标准的武人,暴躁、骄横和残忍的性格因子都是一个dna模子里刻出来的。
    事实上,在永乐五年年末,大明开始进一步在更深程度推行变法的同时,也开始了为推迟的跨海征日作战进行了全面的战争准备。
    跨海征日的主力是在山东已经训练了两栖登陆等科目足有四五年之久的十万备倭军,这些备倭军基本上都是由南军整编而来的,普遍水性娴熟且惯于丘陵平原作战。
    过去蒙古人的经验有不好的一方面,譬如在秋天渡海但也有好的一方面,面对日本人,虽然日本贵族很热爱骑射,但其实骑兵不是好的选择,相反,火器与步兵的结合反而更能在日本列岛的地形中大展拳脚。
    而登陆的物资更是做好了充足的储备,像是蒙古人那样把人送上去没有后续支持和补给,让日本人从滩头阵地赶下海的事情,是绝不会发生的。
    再加上,随着证券交易所的建立及各公司的商业发展,宝钞的需求数量也急剧攀升。
    这就导致了姜星火之前通过发行国债和纳钞中盐和减少新增铜钱等办法,实际币值已经开始回归纸面币值的宝钞,再次升值了。
    如此一来,宝钞的实际流通币值,已经达到了纸面币值的将近一半,货币改革的基础,也就具备了。
    【换钞】这个在模拟元朝游戏里极为危险且诱人的操作,放到现在的大明,一个不慎,同样充满了玩脱的风险。
    但偏偏大明如今已经初步打通了东西方航路,无论是接下来注定会飙升的贸易量,还是以后探索新大陆发现南美银矿乃至最终完成全球航行,都注定了大明必须要尽快建立起一套以白银为核心的双轨货币制度,尽快完成对没有任何锚定物的旧有宝钞制度的改革。
    只有大明自己先建立能够玩得转的货币体系,才能结合全球贸易,把世界上的所有国家都整合进来,从而建立货币霸权。
    而想要给宝钞找锚定物,就需要大量的白银,大明又恰好是白银匮乏的国家,日本又恰好有大量未开采的白银。
    你说巧了嘛这不是?
    因此,历史的进程已经走到了这里,如今的永乐六年,对日本动手已经是迫在眉睫之事了。
    毕竟为了跨海征日,大明已经做了太多的准备工作。
    不仅专门编练了十万人规模的备倭军,而且储备了足够长期消耗的粮食弹药,并且通过过去几年与日本贸易,基本摸清楚了日本国内各种情况与势力分布,再加上各种情报人员的努力,地形、水文等情况,也算是八九不离十。
    而对于风暴的观察,在济州岛、对马岛等岛屿上的钦天监官员,也基本上摸清楚了规律,只要避开风暴高发的秋季,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差池。
    庙算准备充足到了这个地步,不打这一仗,都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第566章 对马
    永乐六年,春风飘絮的三月天,日本京都正是繁花似锦的好时节。
    然而在这明媚的阳光下,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足利义满,这位在日本权势滔天的鹿苑院主人,身披袈裟,念珠轻捻,在鹿苑院内举办了一场由一乘院及大乘院僧侣组成的千人奏乐演出。
    他引领着后小松天皇一行公卿,穿梭于丝竹之声中,眼眸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酒过三巡,足利义满借着微醺之意,轻轻向后小松天皇示意。
    天皇会意,将那杯酒赐予了足利义嗣,这位刚刚在大内以亲王元服仪式元服的足利义满幼子。
    此举无疑是在向世人宣告,足利义满心中的接班人已然明朗。
    而且,这还不仅仅是接班人的问题,在宴会上,足利义满所坐的榻榻米是当时只有天皇和上皇才能使用的繧繝绿图案,建筑内还到处装饰着代表着日本皇室的十六瓣菊,寺内竖立着代表着皇室的金凤凰,而他自己的衣服上也绣着十六瓣菊的纹饰.足利义满的篡位之心可谓昭然若揭,他在自己身体日渐衰弱的时候,已经迫不及待了。
    如果再结合他让本来预定出家比睿山延历寺的次子足利义嗣还俗,策划了足利义嗣“童殿上”(让未成年的公卿子弟上朝侍奉天皇),又在短短两个月内,把足利义嗣从正五位下的左马头(官营牧马场长官)晋升到了从三位参议,直接让他跻身公家顶尖行列,可以说足利义满为足利义嗣篡夺皇位之梦只有一步之遥了。
    足利义满计划让足利义嗣成为后崇光院的养子,再胁迫后小松天皇禅位,最后让足利义嗣继任天皇之位,自己则以上皇的身份统治日本。
    为此,足利义满会见了大明驻日本天使馆的天使,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大明的态度。
    其实对于大明的种种举措,足利义满未尝没有猜测过大明有向日本动手的意思,但因为大明的保密工作做的一直很好,所以大明具体准备了什么、有多少兵力、是否真的打算对日本动手,这些问题足利义满是一概不得而知。
    而对于足利义满来说,他现在显然是无法得罪大明的,因为他的军费主要来源就是日本与大明贸易的税收。
    更何况,由于日本国内局势依旧不稳定,他绝对不能让大明公然支持其他势力,所以不管怎么说足利义满都要尽量避免与大明方面的任何冲突。
    故此,足利义满计划先走完篡位的流程,然后处置好所有反对者,日本内部铁板一块了,再把日本交给爱子足利义嗣,到时候,就也不怕大明的威胁了。
    ——————
    在幕府将军的花之御所中,气氛异常沉重,哪怕是满园鲜花,也无法让花之御所的主人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开心。
    足利义持,这位现任的幕府将军,坐在精致的檀木桌旁,脸色苍白,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惊恐与不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与窗外悦耳的鸟鸣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甚至如果仔细注视这位幕府将军,还会发现.他在抖。
    他的心腹,幕府管领斯波义将,此刻正站在他的身旁,目光锐利如刀。
    他深知足利义持的恐惧来源——足利义持的父亲,鹿苑院主人足利义满。
    虽然足利义持已经是幕府将军,但在足利义满的巨大阴影下,他始终无法真正掌握实权。
    实际上,在此时的日本和朝鲜,将位置让给子嗣,自己进行实际统治,是非常流行的做法。
    所以别看足利义持是幕府将军,其实没什么太多实权。
    “将军,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
    斯波义将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的话语打破了室内的沉默:“再等下去,用大明的话说,就是‘坐以待毙’。”
    足利义持抬起头,目光与斯波义将相交。
    足利义持看到了斯波义将眼中的狠辣,也看到了在斯波义将的眼睛中倒映出来自己那双恐惧的眸子。
    “我知道但是,但是,我们该怎么做?”
    足利义持问道,声音中透露出无力与迷茫,说到底,他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跟足利义满这种老狐狸比,太嫩了!
    斯波义将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玻璃瓶,玻璃瓶中放置着一些白色结晶体。
    “这是什么?”
    “青霉素,碾成粉末后融入水中基本无色,有些许苦味。”
    足利义持眉头紧蹙:“你从哪弄来的?”
    “大明那边弄来的。”
    足利义持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从未想过要对自己的父亲下毒,但斯波义将的话语却让他看到了掌握实权的可能。
    “这……这能行吗?”他犹豫地问道。
    见足利义持还在犹豫,斯波义将低声道:“将军,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们必须冒险一试,只要鹿苑院主人一死,您就可以彻底掌握实权,成为真正的幕府将军,否则,您未来的道路只有被废黜然后出家这一条路可走。”
    足利义持沉默了片刻,他的内心在挣扎。
    足利义持知道斯波义将说的是对的,但他仍然无法下定决心对自己的父亲下毒,然而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处境,他又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冒险的机会。
    最终,足利义持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
    “好吧。”
    足利义持说道:“就按你说的办,但是我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斯波义将语气中充满了自信:“这种毒药无人能解,我们可以收买能够接近鹿苑院主人的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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