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琏贾珏宝玉兄弟三人骑马上朝, 一般高头骏马, 一样的人才俊秀,两队清俊小厮伺候着,俨然成了荣宁街上一道养眼的风景。
    贾琏一行人施施然行过宁府, 门上有一群仆从小厮伸头缩脑看热闹,嗡嗡议论嘀咕:看看自家老爷这是办的什么事儿, 莫不是脑子犯迷糊呢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二寡妇,残花败柳, 竟然跟荣府闹掰, 看看荣府如今一门双进士,二爷还要招驸马,贵妃娘娘, 驸马爷, 西府如今可是满门富贵了,再加上个上天入地, 无孔不入, 拼命捞钱的琏二爷,可谓是钱权在握了。
    总之一句话,西府更上一层楼,神奇了!
    一群奴才一个个后悔不跌,自己当初如何不求进西府当差呢!
    今日叫了大起, 贾珍也在听朝之列,贾珍管委十足,贾蓉三孙子似的颠颠服侍老爹出府, 准备好了车架,再去二门迎接亲爹,却见二姨娘尤二姐拉着老爹手臂直接送出二门来了。
    贾蓉素日也敢偷偷跟二姐拉个小手,说句顽话,当着老子贾珍却是避猫鼠似的不敢抬头,贾珍可是会毫不客气吐他个满脸浓痰吐沫子。贾蓉丢不起这个脸面。必恭必敬叫道:“老爷安,二姨娘安”!
    尤二姐避过脸去。
    贾珍却是指着门口一群小厮喝骂:“嗨嗨嗨,猴崽子,大清早的没事儿干,嚼什么蛆呢?”
    贾珍可是干一顿板子打死的主儿,一群小厮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只磕头:“老爷早!”
    贾珍张口就骂,就近抽了一边子,跪在前头一个小厮夹袄就开了花了。
    贾珍一声怒喝:“说?哑巴呢?”
    开了花儿小厮磕头:“将将西府琏二爷,宝二爷,珏三爷大门前经过,三位爷们一色黄骠马,大管家林之孝亲自带领两队人马二十四个清俊小厮,缠着簇新的衫子前呼后拥而去。三位爷们玉树临风,威风八面,小的们这才贪眼多看了一眼,没想到怠慢了老爷,小的该死,求老爷恕罪!”
    开花小厮连连磕头,肩头的棉花一扇一扇的格外刺眼。
    事关西府两位炙手可热的堂兄弟,即便是在府里,即便贾珍又被设计抛弃之疑惑,他依然不敢开口埋怨,两府下人不分你我,妁不得就有人暗的下蛆,贾珍老成精怪人物,除非遇见二尤,精虫上脑,否则,绝不会白白落下把柄。
    贾珍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怨恨,一路气冲冲往门外,一边嘴里吩咐:“去长房令五两银子,做一件新棉袄子。”
    贾蓉弓着腰杆子,撅着屁股,之等他老子上轿走远了,他便成了秕谷子,伸直脑袋。快步跨进二门去,紧赶几步搀扶尤二姐:“侄儿送二姨!”
    尤二姐拐了几下没拐脱身,仰头一口啐在贾蓉脸上,贾蓉却笑嘻嘻:“谢二姨儿疼我!”
    一群人冷笑散去,偏是刚刚从庄子上回来焦大瞧见了,张口就骂:“呸呸,下流种子娼妇儿,这府邸迟早败在你们手里!”
    尤二姐倒把脸一红,贾蓉听惯不怪了,或者说美色当头,耳聋眼瞎了。竟然不理焦大咒骂,双双扬长而去了。
    回头却说贾母张氏凤姐三位主母夫人,自从贾府三杰离府,张氏凤姐便聚集在贾母房里,婆媳一起服侍贾母用餐。今日家里似乎胃口甚差,看着金色的玉米饽饽,黑色的荞麦合子,碧绿的稀粥,青碧的小白菜,恁是没有胃口。
    凤姐亲手奉菜,嘴里劝着,贾母几次三番食不下咽,招呼张氏道:“大太太,你也坐下吧,一个人吃着不香。”
    张氏坐下,却也是食不下咽,婆媳相视苦笑,两个人吃着似乎也不香呢!
    凤姐急得不行,暗暗给平儿打眼色,吩咐她去葳莛轩请林姑娘巧姐儿过来救场子。倒不是林妹妹骄矜,委实宝玉这阵子说话无遮拦,贾母怕林妹妹恼羞,遂吩咐她姐妹们这几日免于早晚请安了。
    今日若不是事出无奈,凤姐不也好意思商请林妹妹了。
    黛玉是个好的,本来不乐意露面,却听平儿言称老太太长吁短叹,食不下咽,只怕熬坏了,她便顾不得了,忙着停下练字,牵了徒儿巧姐儿,姑侄忙着赶往老太太处。
    却说黛玉与巧姐儿进房,正碰见贾母张氏味同嚼蜡。黛玉尚在施礼问安,巧姐儿已经在母亲示意下扑到贾母面前,黑瞳瞳杏眼黏糊着贾母直发娇嗲:“老祖,大姐儿好想您哟!”
    贾母腾出手来摩挲巧姐儿脸颊:“是嘛,老祖也想你哟,我们大姐儿起得可真早呢!”
    巧姐儿却拉着贾母不依,皱着娇俏鼻子:“老祖说谎,既然想念巧儿,如何有好东西却不叫巧儿呢?”
    对着粉嫩娇嗲的巧姐儿,贾母心情大好:“哦,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让你母亲明儿做给你吃。”
    巧姐儿娇嗲牵牵贾母衣袖:“老祖啊,巧儿今儿就想尝尝呢,我已经馋嘴老祖饭菜好久了,可是老祖总是不叫巧姐儿,巧姐儿好伤心呢,老祖可是嫌弃巧姐儿不及林姑姑聪明嘛?”
    七岁巧姐儿得了凤姐真传,唱做俱佳,眼睛水盈盈活似个委屈小猫咪,让人不忍拒绝。
    黛玉一贯跟着贾母缠磨依偎,而今到了谈婚论嫁之年,又有巧姐儿这个八哥嘴儿横空出世,黛玉又是巧姐儿女先生,素日间越发端庄娴熟起来。此刻闻听巧姐儿耍宝,赢得贾母欢心,黛玉脸上甚有光彩,见她攀扯自己,不由好笑,弯腰捏捏巧姐儿粉嫩嫩的香腮:“竟敢当面说先生坏话,可知为学生这要尊师重道么?”
    巧姐儿红蕊蕊小嘴吧嗒一笑:“姑姑可是说了,学堂先生,下学姑姑呢,却又来计较?”
    黛玉玉指羞羞巧姐儿:“为师不光说了尊师重道,还说过天地君亲师哟?”
    巧姐儿’哎哟‘一声,把脸伏在贾母怀里咯咯笑:“这一句我忘记咯!”
    少时,凤姐新一发早点呈上,贾母已然心情大好,喜滋滋吩咐道:“给林姐儿,巧姐儿添上碗筷来。”
    贾母又吩咐张氏也重新就坐,祖孙四代吃的其乐融融。
    看着贾母婆婆都进了办完碧米粥两个饽饽,虽然不多,也算是六分饱了,凤姐悄悄舒口气,悄悄冲着黛玉一眨眼,暗示她带着巧姐儿留下陪伴贾母张氏度过这段等待时光。
    且说贾琏午餐后回府报信,却不说贾珏宝玉招赘之事,反而心事重重告知凤姐:“平安州乱民啸聚了!”
    凤姐愕然:“平安州?”心中已经惊涛骇浪,不她想起迎春梦境来,当初凤姐半信半疑,不想今日果然梦境成真。
    贾琏却没发觉凤姐异状,一声叹息:“史家祸事临门了!”
    这又对上了!
    凤姐的惊愕已经难以言喻表述了。她痴呆半晌,抓住贾琏:“一次说完,平安州出事,跟史家什么关系?”
    贾琏咳嗽一声,习惯性左顾右盼一番。凤姐已经不耐烦:“我这里水也泼不进来,安心吧!”
    贾琏这才言道:“巡抚衙门上折子参奏史家叔父,斥责史家叔父扰民欺民,不体恤民情,简直就是个酷吏,又说他这几年私下摊牌,苛捐杂税层层盘剥,致使名怨沸腾,下辖民众集结起来向官府抗议。史家叔父不说安抚自省,反而诬民为匪,血腥镇压。以致今日燎原之势。”
    “血腥镇压?”
    凤姐顿时惊慌失措:“这还了得?”
    贾琏摇头:“这还不是最厉害之处呢!”
    凤姐已经吓得面色煞白:“这样罪犯滔天,还不算厉害?”
    贾琏点头,声音透着悲凉:“史家叔父不仅吃空饷,喝兵血,还有杀害无辜百姓,冒领军功一罪。”
    凤姐已经手脚冰凉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开不起玩笑,你可打探清楚了?”
    贾琏嗤笑:“你以为我这个吏部主簿吃干饭呢?那个衙门不卖吏部面子,我们不打听,他们乖乖送上门来。”
    凤姐没心情跟贾琏驳嘴,收拾一番忙叨叨往婆婆张氏房中来了,进了房间,凤姐顾不得施礼问安,一把握住婆婆张氏,双手不自觉颤抖:“婆婆,平安州出事了,史家也出事了,巡抚衙门把史家二叔告下了。”
    张氏浑身汗毛一竖,那个时候到了么?
    “哪里消息?会不会误传?”
    凤姐咬唇摇头:“不是,二爷回来了。”
    张氏皱眉:“怎么不见他禀报老祖宗?”
    凤姐摇头:“二爷是怕惊吓老祖宗,故而不敢告诉。”
    凤姐握紧张氏手,声音带着哭腔:“婆婆可还记得,二妹妹当年梦兆?”
    张氏看眼凤姐,口虽不言,眼中尽是愁烦,事关贾府,她如何不记得?
    凤姐呐呐自语:“怎么办呢?东府会被牵连么?我们会不会?”
    张氏厉声呵斥道:“不会,我们与东府分宗了,史家也只是亲眷,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应该不会牵连我们。”
    凤姐却是抖得不成样子:“怎么办,太太?巧姐儿才八岁,尚未议亲,葳哥儿不足四岁,莛哥儿还在吃奶,还有宝玉珏儿兰儿三妹妹尚未说亲,一屋子妇孺,这可怎生好呢?”
    张氏把凤姐手心狠狠一掐:“稳住!听风就是雨,你是当家主母,你若慌了,一家子老小怎么办?”
    凤姐咬牙点头,生生撑住,不叫自己软弱颤抖。一双眼睛却是巴巴望着婆婆,又看了看书房方向:“要不要告诉公公出去打听打听?”
    张氏冷笑:“他如今就是聋子耳朵,惊动他做什么?你回去吩咐琏儿,叫他莫要生长,叮嘱随行小厮,不许胡言乱语,府里决不允许有一丁点谣言传出来,否则,家法不饶!”
    凤姐点头,抬脚却是一个踉跄。
    张氏知道她是关心则乱,忙着起身拉着凤姐,语气镇定自信:“放心吧,就算东府有什么,我们也不怕,我们如今有珏儿跟随太子,朝堂上有你舅舅,你舅舅是清流领袖,还有大奶奶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许多御史言官出自国子监,想来会留一二分情面,即便有些风吹草动,我们也可以应付得了,别怕,你上有老下有小,必须镇定,必须挺住。”
    凤姐去了。
    张氏再也坐不住了,如此情景,宝玉贾珏婚事已经是微末小事了。
    张氏徘徊半晌,已然吩咐道:“何嫂子,吩咐备车,我要去尚书府!”
    方才张氏其实也很慌张,迎春当初的警示,张氏时不时会在脑子里过一过,就怕一语成谶,贾府受到牵连。这些日子,随着五月临近,张氏也紧张的探听着消息,不想平安州果然出事了。
    张氏惊喜交加,喜得是,东西二府已经泾渭分明,惊的是,迎春再一次预测准确了。
    却说张氏到了尚书府,张舅舅被天子留下议事尚未退朝,却把张外婆高兴不了,拉着女儿不住口夸赞外孙子贾珏:“我就说珏儿是个好的,瞧他那个长相,天生聪明,果然应验了,如今是当朝第三,可不容易啊!”
    张氏忙着笑道:“外甥多像舅,珏儿都是占了他舅舅姥姥的光了,不然,哪有他的探花郎呢!”
    张外婆听了这话,心里恰似吃了蜜:“舅舅有功劳,也是外甥福分啊!”
    这话里慈爱宠溺溢于言表。
    张氏陪着母亲说笑,心里却是焦躁如火燎,张舅舅直至酉时正刻方才回府。及至张氏心事忡忡回府,已经戌时初刻了。
    宝玉贾珏已经回府,在贾母房里静候张氏多时了。
    招赘之事尚无定论!
    张氏不得不打起精神,亲切询问宝玉贾珏饮宴过程,宝玉贾珏且说宴席之上很融洽,圣上虽然出题考校二人,二人之间确实心无芥蒂。
    张氏其实想问一问公主对二人孰轻孰重,熟料二人所答非所问,直说太上皇说了什么话,公主的意向不明。
    张氏猜测,只怕是圣上得了平安州民众啸聚,没有心思儿女情长了。
    这头竟然没落定,张氏不由嘴里发苦,难道贾府要靠姑娘宠爱保平安么?
    心念至此,张氏蓦然心惊不已,张氏记起迎春所言,贤德妃冬月薨了,还有王子腾。张氏不自觉瞟一眼凤姐,既然平安州动荡已经查实严明,那么,元春王子腾这对亲舅甥能够逃过命运桎么?
    确是张氏一事未结,一事又来。贾珏护送张氏回房,竟然兴致勃勃说起平安州战事,他言称,太子若是率兵亲征,自己将作为亲卫团一同前往。
    这一句话出,如同雷震,一下子把张氏打懵了:“你说什么?你要护卫太子前往平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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