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等人摸黑到达马棚时,抄什长一早就提着灯笼等在了边上,并且为了防止蹄声惊扰,特地给他们指点了一条绕远的路程。
    他虽然不明白一个堂堂的副都护,在自己的都护府辖区为何要可以躲避着自己手下的军士,特别那些军士还是负责保卫都护府和州城安全的城防军,但是即便是他这个小小的荒郊小吏,也仿佛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副……副都护……”抄什长见他们骑马欲行,便结结巴巴地叫住了陆鸿。
    “甚么事?”陆鸿勒住马,轻轻将斗笠的前沿推上两寸,看着灯笼光下照着的小吏。
    抄什长嘴唇嗫嚅了两下,咬了咬牙问道:“大人,咱们安东是不是要出事咧?”
    陆鸿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无法贸然说“是”或者“不是”,因为他觉得,这句问话不仅仅是一个兵站什长的好奇心,更加是他麾下的士兵、治下的子民所关心和担忧的问题。
    “把你的刀磨快点儿,说不定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陆鸿说完这句话便带着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抄什长目送着他们的影影绰绰的背影,看了看手中的灯笼,忽然捏紧了拳头。他已经很久没捉过刀柄了,年轻时的一腔热血也冷寂了不知多少年,此时却被这一句话重新点燃起来!
    抄什长感觉胸膛里有一团火焰轰地燃烧着,他狠狠地撇下手中的灯笼,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要到自己的床底下把那柄也曾染过鲜血的弯刀翻出来……
    可是他刚走几步,就被眼前一个黑影挡住了去路!
    “你做甚么去了?”
    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是抄什长立即就从声音辨认出来,这是方才站在那粗嗓门军官身边披头散发的白衣人。
    这人也不知是甚么身份,就连那粗嗓门好像都忌他三分……
    “去给马添草料……”抄什长张口就来,但是心中毕竟发虚,也不知这人有没有看到陆副都护他们。
    那人久久没有出声,抄什长感觉到对方那双刀锋般的眼睛,正隔着黑夜注视着自己,一缕寒气顺着他的脊椎一直窜上后脑勺,背心的汗毛都炸了开来,心脏也在嚯嚯直跳!
    好在那人并没有追问,只是冷冷淡淡地说:“抓紧送些吃食过来。”没等抄什长答应,便转了身飘然离去。
    抄什长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儿声音来,他感觉那人走路似乎足不点地,身子都仿佛悬在空中一般。
    “狗日是人是鬼?”他微微打了个冷颤,急忙向厨房走去……
    八月廿一天还没亮的时候,怀远军就迎接了一批不速之客,除了把守辕门的一个什和闻讯赶来接待的军副指挥使,谁也不知道这队人马是甚么样的身份。
    而守辕门的那什人也立即被军副指挥使调离了大寨,派出关去找指挥使扶吐瀚了。
    关于这队人马的身份和来意,整个怀远军都封锁了消息,甚至这大寨之中的一万二千兵马知道有这么一批人到来的,也只有寥寥两个千人旅,而这两个旅也立即被上头下了封口
    令,整个怀远军大寨都充斥着一股不可捉摸的紧张意味。
    整个怀远军其实就像汤柏所说的,有满员两万六千人,其中大寨一万二千人,八千人负责驻守通往奚人境地的榆关,六千驻扎在大寨往东四十余里的石城。
    石城军的意义是作为榆关与平州东北部另一个关隘明垤关之间的机动部队,清一色的骑军。
    而扶吐瀚这位军指挥使掌管着一关一城一寨,相比于一般的边军指挥拥有更高的权力。
    所以,这个人对于整个安东的局势也就显得至关重要!
    八月廿三夜晚,雨势早已经停了,就在陆鸿他们已经等得有些焦急的时候,扶吐瀚终于带着他的一队亲兵返回了大寨。
    接着两位互相神交已久却未曾一见的将军就连夜展开了一场秘密的交谈,至于他们交谈的内容和结果,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怀远军上操之前,陆鸿就带着他的人趁着稀薄的晨光返回了平州。
    这次会面的结果无疑是积极的,而扶吐瀚顺便带回来的大礼也足以显示了他的诚意:十六颗血淋淋的首级!
    当然了,就像汤柏所说的,安东两个主要军怀远军和安东守捉的指挥使虽然都是将才,忠诚方面也绝对可靠,但是这二位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十分的桀骜不驯。
    这个扶吐瀚在答应服从都护府的计划的同时,也提出他的要求,甚至毫不避讳地表示,如果陆鸿不能答应他这个要求,那么怀远军在后面的进程之中绝对会作壁上观……
    好在扶吐瀚的条件并不是多么的难以接受,至少对于陆鸿来说,这简直是闭着眼睛都能答应下来的事情——他要求都护府在平定安东之后,向朝廷申请以安东本部驻军为主力,再度挥师北伐,并且必须以怀远军为先锋……
    陆鸿哭笑不得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且与扶吐瀚击掌为誓。
    ——这家伙还在为上半年扫北战役中被王睿撇在一边而耿耿于怀哩!
    从怀远军大寨往南的兵道维护得十分平整坚实,即便是这样的一场大雨,路面上也不见多少泥泞。
    一行人骑着马缓缓地走着,刚才趁着路好一口气奔驰了几十里地,此时必须缓缓劲儿将养一下马力。
    这时陈三流凑到队伍最前端的陆鸿身边,说道:“鸿哥,那扶将军说成凹斗派来的人当中,有一位身穿白袍披头散发的家伙溜掉了,他的骑兵追了好几里地也没能追上……你说那人会是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这一趟的出行虽然充满了坎坷,但是最终的结果让他们感到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唯一的遗憾就是,十七名出关游说扶吐瀚的人,其中一个在怀远军的眼皮子底下和重重包围之中脱身了!
    这件事不仅扶吐瀚引以为耻,也让其他所有人都大惑不解,这个成凹斗哪里来的恁大的本事,手下居然有这种能人异士?
    “我看这人可不是成凹斗的手下。”陆鸿摇了摇头说,“还记得当年咱们平海军指挥所的屋顶上,曾经有人翻过寨墙来窥伺的吗?”
    胡小五眼睛一亮,惊道
    :“是他?”随即点了点头,“怪不得,天下原是没有这么多上天入地的高手,这两位多半就是同一人了……”
    陆鸿点头说:“还有咱们围剿鹦鹉岛的时候,那些海匪基本上全部罗网,只有一个身份极其神秘的‘李公子’逃脱了,很可能也就是这个人——白衣山神!”
    这些他虽然早就有所怀疑,但是从来没有和外人说过。如今在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因此他也就没再提防,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陈三流和胡小五两人听了都感到一丝寒意,这个从来没有真正露过面、也没有过任何成功作为的人,却似乎比绝大部分明面上的敌人都要可怕!
    ……
    ……
    八月廿六,一名从神都来的千牛备身伪装成推车的货郎悄然进入平州,然而两炷香的功夫过后,当尾随着他的两名城防军跟着他转进一条巷口时,却看见一驾驮着麻包的手推车静静地被人遗弃在了巷子深处,而那推车的货郎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一天下午,这个货郎换了一件不起眼的仆从衣裳,在副都护府管家老羊头儿的接应下,从空无一人的归德巷里踅进了副都护府的大门。
    八月廿七,一架小车缓缓地从司马府走出,不久之后便出现在了平州城的北门。
    “哟,这不是温司马,您上何处公干?”守门的校尉方栓子在掀开车帘之后,恭恭敬敬地向车中端坐的温蒲打招呼。
    “呵呵,今日是亡母的忌辰,特上北山郊祭。”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温司马难得挤出一丝笑容,蔼声和气地向那方校尉解释,同坐在车里的温家大公子温恭让脸上也挂着温和的笑容,向方校尉拱手。
    那方校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朝两位抱拳相送:“那么温司马路上小心。”
    温蒲点点头,向车夫说道:“走罢!”
    方校尉瞪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微微眯起了双眼,招招手唤来一名下属,压低了嗓音道:“快去通知将军和山神!”同时手上做了个“杀”的动作!
    温蒲的马车刚刚走出两里地,忽然漫山遍野地涌出无数身披赤红色铠甲的红袖军,径直将这驾马车裹挟在中间,一路向北去了。
    而就在不远处的密林之中,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皱着眉一挥手,便带着身后数百人缓缓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八月廿八,都护府长史孔良以视察仓岩州建城进度和考察安东学校为名,带着新来的仓岩州长史兼都护府录事参军事韦曈,以及都护府功曹参军事元稹,从平州港出海,转向都里镇。
    他们在港口搭上朱氏商号的货船,却并没有径直向都里镇去,而是入海往南。而在数里外的海面上,六艘打着“平海军”旗号的艨艟战舰正像六座小山一般,稳稳地守候着。
    它们从货船上接了孔长史一行人之后,便同时吹响号角,起锚杨帆,向都里镇劈波绝迹而去!
    而远远跟着货船而来的两艘挤满了人的快艇,见状便无可奈何地调转船头,原路返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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