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坊中两人谈了些甚么,没有人了解。即便是一直等在外面的李嫣,陆鸿也没有告知她谈话的内容……
    当然了,她很聪明地没有多问。
    这是一件十足凶险的事情,或许能成,那便是辅佐之功;或许不能,那便是谋逆之罪!
    事实上,陆鸿本人也并没有打定主意。
    就在李嫣陪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行走在清水坊幽静的巷子当中的时候,陆鸿还在想着前年在胡家接待陈州王时,二人模棱两可的一些约定,一些心照不宣的约定……
    或许那个时候便已经注定着,他与这位陈州王终将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罢!
    命运的巨轮在按着早已设定的轨道行走着,但是它的方向往往会因为某些风云际会而形成的契机,导致些许的偏差。
    而如今,恰好正是一个风云际会的时代;当今天下,完全正是一个风云际会的舞台!
    所以,这一次,命运的巨轮又不知会向甚么方向偏转……
    因为赋闲的缘故,陆鸿接下来当然是没有公务要办了,既然如此的话,有些私事便自然而然地要向前推进。
    比如——去拜访拜访未来的老丈人……
    虽然陆鸿实实在在挂着一个左武卫大将军的实职,但是崔相已经明确地告诉他:你现在放假,甚么也不用干,或者,甚么都可以干……
    这句话初听起来十分的奇怪,但是如今再回头琢磨起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甚么都可以干——干甚么呢?
    这个很重要!
    难道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将他推向陈州王?
    还是说,这些在朝廷中枢有着各自能量和眼界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陈州?
    太子的颓势是显而易见、而且无法逆转的,或许他们都已经认定,或者终于意识到,如今破局的钥匙,并不在神都,而在陈州!
    而这些人也似乎在不约而同地,从明示到暗示,将取得“钥匙”这个重担,一股脑儿地丢到了陆鸿的肩上……
    在事情没有任何头绪、没有合适机会的情况下,陆鸿暂时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考虑后续的安排,因为他现在主要应该烦恼的,是怎样去见他那个出了名难打交道的老丈人……
    “送点儿啥给他?”陆鸿有点纠结,因为他半点儿“见家长”的经验也没有不是。
    这个时候他就不禁在想,如果孔良在边上就好了,肯定能给他出出主意!
    毕竟老孔的岳丈崔景芝,也是个权柄熏天高高在上的人物。因此老孔在打点这种关系上面,肯定是颇有一些心得的……
    当然了,这是陆鸿一厢情愿的想法,现在他身边唯一能够替他参谋的,唯有李嫣了。
    至于小五子……
    这家伙倒也送过礼——去年中秋给他老丈人范翔送了二斤五花肉,不过他自己就最少吃了一斤……
    李嫣听了这个问题却没答话,而是抿着嘴笑了笑,学着家中的婢女做了个小揖,说:“这个不劳魏县子陆大将军费神,小女子已经全都准备齐全了!只是不知小女
    子办了这件好事,陆大将军有甚么赏?”
    陆鸿瞧她这古灵精怪的样子,真是又气又爱,他从衣兜里摸了半天,终于找到崔相发给他的那面牌子——魏县子的身牌,交给了李嫣说道:“这个给你换,成不成,别在管我叫甚么魏县子了,现在你当魏县君!”
    李嫣接过身牌,脸上忽然升起一团红晕,却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拿着那块巴掌大的身牌反复观瞧,假装不明白地问:“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好送给我?”
    陆鸿笑道:“我身上破铜烂铁多,先移交一部分给管家婆,减轻一点儿负担,有甚么不好?”
    他现在身上各色令牌、玦佩倒确实有好几面——朝廷发的左武卫大将军令、左武卫鱼符、冠军大将军金沙麒麟配、上护军狻猊云纹玉、神机牌、沭河大营兵符,拢共加起来也得有好几斤重!
    不过这些东西有的是可以示人,有的却是见不得光的……
    “行罢,我便替你保管着,省的你瞧见这身牌便心心念念你那封地,说不定念想一歪,就从魏县歪到广平县去了!”说着喜滋滋地将身牌收好,心满意足地说,“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等会你就跟我去房里拿东西。”
    陆鸿心里暗暗叫苦,倒不是心疼那身牌,而是终于觉悟——这再明事理的女人,只要涉及到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那便指定要变得小肚鸡肠起来,甚至颇有些“不死不休”的意味……
    他忽然想起古龙书中的一句话来:没有女儿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
    简直是放诸天下而皆准的道理。
    两人这回熟门熟路,再度兜转了几圈,便重新回到了长安街上,并且沿着大道一直到逸泉坊宝塔巷,青州都督府所在的位置。
    他们走的是后门,可以直接进入后院官邸,不用从前院衙门穿过,也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李嫣带着陆鸿绕着富丽堂皇的长转围廊走了不远,却见身后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顺着陆鸿的目光瞧去,只见那长廊外面,一池春水平静无波,泛着融融绿意。
    池中两座一人多高的假山,都是干瘦萧索,山石表面犹如老皮皴皱,形态却是两不相同,一如猿猴卷尾,一如角鹿扬蹄,简直栩栩如生!
    “想到以前的事了?”
    李嫣凑了过去,轻轻揽住他的胳膊,善解人意地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此时正值上衙的时辰,因此这后院里倒也清净,一般不虞有人来打搅。
    陆鸿偏过脸颊,在她的秀发上摩挲两下,指着水池边的一片片石小径,说道:“当年我们就在那里做工,还记得竖这座‘鹿山’的时候,抬假山的绳索突然松了扣,小五子差点给砸断脚。”
    李嫣轻轻笑了一声,低低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哥为甚么和你结怨?”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软绵绵得仿佛春风拂春水,叫人心醉,“那天我们听说都督府快完工了,便骑着马偷偷来瞧新鲜。那天你就在池边做事,我哥瞧见你盯着我看……”
    事实上,那天李嫣一袭红衣、一匹红马的出现的确是吸引了
    无数的目光,不过陆鸿真的没有似她所说那般“盯着她看”……
    他充其量只瞧了两眼罢了!
    但是陆鸿没有解释,只是伸手揽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微微一笑:“那天的你,真的很好看。”
    动人的笑容仿佛一朵花儿一般,从李嫣已然绝美的脸上绽放开来,动人的情话就如同滋润花朵的雨露,只会更增起娇艳,更加让她光彩照人……
    陆鸿低头瞧着,不禁痴了。
    两人正满心温情之时,却忽然听到长廊的另一端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嬉笑声,有男有女约莫五六人,正打树阴遮掩之处向这边走来。
    李嫣听了人声,骤然转向那边瞧去,原本含情脉脉的一对眸子刹那间便仿佛罩上了一层寒气,弯弯柳眉也明显地拧到了一起。
    “怎么了?”陆鸿轻声问。
    李嫣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发白,却并没有说话。
    这时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笑声闹声,也愈发放浪起来!
    不多时只见身影一闪,眼前已经出现三男三女,两名浑身酒气的男子穿着浅绯色戎常袍,显然都是军官,另外一人则懒散地披着一身锦缎长袍,白皙的胸口敞开着,虽然容貌俊秀非凡,脸颊两边病态的苍白之中却又透着几分酒醉的酡红。
    这三人怀里各抱了一名浓妆艳抹的妖艳女子,都是裘袍披身,内衬几乎透明的轻纱,随着两条玉腿交错前行之间,翘臀夸张地摆动着,将裘袍扯得左右敞开,其中的峰峦沟壑也是颤抖如浪,若隐若现……
    对面那些人显然没想到会在长廊里撞见他们两位,因此那六人都是一愣,猛地停下脚步。
    待瞧清楚李嫣其人,以及陆鸿身上象征三品官的赤色戎常袍时,那两名军官显然更加吃了一惊,连忙推开了怀里的女子,向后面那年轻公子拱了拱手,又向陆鸿和李嫣分别行了军礼,一齐低了头慌张地蹿走了。
    那年轻公子神色有些尴尬地瞧了李嫣一眼,干笑道:“怎么,带了朋友回……”他将目光转到陆鸿身上时,眼中却突然精芒暴涨,口中的话便戛然而止,甩手便将自己怀里的女子狠狠推了出去。
    那女子娇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顿时便扑倒在了长廊边的美人靠上,痛呼失声。另外两个女子连忙上去扶着,并且惊恐地看着那年轻公子。
    “哥,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李嫣皱着眉,脸色十分难看地说。
    那个年轻公子,自然就是那位身世传得神乎其神的李密源!
    李密源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光冷冷地在陆鸿身上打量,忽然“嗤”地一声,不屑地道:“你不是也带了野男人回来……”
    陆鸿双目微微一眯,心中腾地窜起一股怒火!
    不过他怎么说也是做过一方大员,治理过三百万人口,以他的城府自然不会将这份怒意挂在脸上。
    饶是如此,他此时的脸色也好不了多少,只是淡淡地接口说:“方才那两位,是去年调任来的东莱、东牟守捉使罢?”
    李密源神色一变,喝道:“你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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