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整个洛阳城好似沸腾了一般,所有人的声音汇聚在一齐,猛然炸开一声巨响。
    八名传令兵一路高喊“捷报”,一路举着红旗,分别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策马从厚载门、定鼎门、长夏门等八门疾驰入城!
    城中万人空巷,几乎所有的人都纷纷涌上街头,好似一道道洪流从大街小巷之中,一齐汇聚到天街和三市上来。
    俄而,众人一齐面向宫城方向,骤然齐呼“万岁”,然后纵情欢叫大笑、互相拥抱,并且将手中所有能抛的东西全部抛向了空中!
    “大人,咱们打赢了!”小金子顶着震耳欲聋的噪音,大声地向陆鸿吼道。
    陆鸿刚刚“嗯”了一声,便被惊涛骇浪一般的巨响淹没了,只得点点头,有些振奋地看向远方。
    这时也不知是谁眼尖,从人群之中指着陆鸿的马车叫道:“瞧啊,那好像是陆帅!”
    已经通红双眼、兴奋过了头的民众们一听,纷纷拥挤过来,口中高喊着:“陆帅!陆帅在这里!”
    “是咱们大周第一神将陆帅!”
    “是他打败了姜炎,救了大周!”
    “这是咱们大周最大的功臣……”
    人群越聚越多,而且远处的人们知道或者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都一窝蜂地向这边涌来。
    小金子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踮起了脚尖左顾右盼,希望胡小五他们能够及时带着侍卫赶到,将他接回府去。
    可是从修业坊到这天街,早已是水泄不通,如何再能挤得进人来?
    忽然小金子灵机一动,指着不远处的积善坊叫道:“大人,咱们进花府躲一躲罢!”
    如果是胡小五在此,根本就用不着商量,早就自作主张往花府去了。
    陆鸿见了这般架势,哪里还坐得住,急忙大声应道:“好,咱们就去叨扰一下花老太爷。”
    “欸!”小金子答应一声,也不管陆鸿听没听见,直接跟车夫两个一左一右,护着马车掉转了来,艰难地向积善坊挪去。
    这时忽听几声大喝,一队十几名家丁模样的人,手执长棍,如狼似虎一般打将出来,一路杀到马车边上,呼啦啦散成两排,护着马车径直入了侧门的小巷。
    到巷中时花家侧门已经大开,花大爷神色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到陆鸿从车中出来,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陆老弟,快快进来。你们守好大门!”
    后一句却是对那十几名家丁说的。
    那些家丁齐声答应,跟着花大爷与陆鸿等人进了门,便将侧门死死闩住,分在两边把守。
    陆鸿一边跟着花大爷进院,一边心有余悸地感谢道:“大爷,幸亏有您。”
    花大爷听着外面的喊声,脸色微微透露出不安来,嘴上却笑着说道:“听见外头人都在叫你,唯恐乱中出事,便派家人寻了出去,没想到歪打正着。”
    此时花家的人也都走了出来,一个个扒着自家院门,眼巴巴地望着家中大爷与陆鸿的身影。
    “都瞧甚么!”花大爷侧目一瞪,大伙儿都连忙赶出来行礼。
    陆鸿两边回个礼,也就罢了,各人躲回各院
    ,没人敢出来聒噪。
    花大爷派家人将车夫安顿下,便带着陆鸿与小金子一路向内堂而去。
    他一路走一路说道:“老爷子昨晚便进了宫,听说要陪着圣君飨祀宗庙之后才回来。”
    陆鸿闻言微感迷惑,心想:莫不成皇帝与花老太爷都要参加太庙祭祖?
    他将这个问题说了出来,花大爷往他脸上一瞧,颇有深意地笑道:“莫非,天下的事情都要教你一人做了?”
    陆鸿又惊又喜,说道:“那倒要偏劳老太爷了!”
    他从来只顾自己埋头做事,却好像忘了,这世界上尽多能人,各有各的路子,也不单单需要他来扛天下……
    他一面欢喜一面欣慰,同时又感到十分懊悔,这些事情应该早早对老师或者花老太爷请教清楚的。
    不过还好,今日他在集仙殿已经借着鲁光的力,顺水推舟,把两位宰相绑到战船上来了,加上花老太爷在中间弥封,恐怕陈州王只能暂时放弃对武氏的想法了。
    “听外边传了捷报?”花大爷跨进了自己的堂屋,随手让下人们奉上茶来,坐在上首随意地问道。
    说实话,初时听见街上的捷报,花大爷也很激动,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在世七十多年,这天下,这大周,便一直是这般偏安分峙的局面,可是今日却听见大周攻破唐都、俘虏唐帝的消息!
    他以古稀之年,得以亲眼见证天下格局之剧变,如何能不激动?
    可是,似花大爷这种人物,所知所想毕竟与普通升斗小民不同。
    等他稍稍静下心来,便立即联想到——大周若是就此一统天下,百姓虽然少不了几年的适应,但是长久来看,自然是利大于弊!
    国力强盛则天下安;内无虚耗则外事宁。这天下一统,南北一家,互通有无之间,朝廷和百姓的好处都是少不了的。
    但是正因为如此,大周的皇位便更加显得至关重要!
    ——假如一着不慎,再因皇位继承之事而起了变故,那么这残破山河,如何再经得起一番动荡?
    假如就此引发了天下分裂、外族蠢蠢欲动,难道要重演魏晋南北朝的暴乱之事?
    大周的机遇已至,而隐患,却是早早便埋下了伏笔的……
    花大爷将这些话说给了陆鸿听,其实他先前并没有想得如此仔细,也是在陈说的同时,心思越说越明,最后滔滔不绝,硬是讲了半天。
    陆鸿听得连连点头,特别是对那“大周的隐患,是早早埋下伏笔的”一句,感到十分的赞同,也表示出了相同的担忧。
    “是哩……小子对此也是踌躇久矣。”陆鸿皱着眉说道。
    他在花大爷面前却不用拿捏“陆帅”、“陆相”的身份,装出一副世事洞明、成竹在胸的模样,有苦有怨尽可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这样一则可以请花大爷出出主意,二则嘛,也好借他之口,请动花老太爷继续发挥余热……
    这花大爷虽然已经致使在家,平日里瞧上去便是一个精神健旺的富家翁,但是若真个将他当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普通老头儿,那便大错特错了!
    毕竟,花
    大爷曾经位居从二品太原府尹,职位甚至高过了崔景芝那位堂堂宰相……
    两人就目前的局势聊了个大概,并没有交换甚么深刻的意见,而是浅尝辄止,便将话题转到了南边新官的委派任命上。
    如今南唐已经大败,而且之前李嗣原挑起的那一场皇子大战,几乎将整个儿南唐的合法继承人都一网打尽。
    按照一贯的历史套路,南唐都城攻破、皇帝被俘,即便各地还会推举出一些“新帝”、“亲王”之类的,领导残余武装继续抵抗,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但是随后的一些事项,却不得不早做打算。
    比如百姓户口安置、田亩分配,以及官员调配、政策贯诸统一、钱币淘换更新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基本上就是安东放而大之的样本……
    陆鸿自然深知个中的困难,以及重要性。
    “小陆,这个你有经验,你看该是怎么个章程?”花大爷轻轻捻着胡须,双目炯炯地盯着陆鸿。
    听闻垂询,陆鸿谦逊地笑了笑,略带惭愧地说:“我那都是野路子,猛药治顽疾,遗祸却是不小。所以解顽疾的同时,便要想办法治理后遗症了……”
    他在安东的时候,因为局势实在是溃烂到了极点,所以便用了许多粗暴至极的办法,生拉硬拽上百名官员,迅速填充到各个衙门,将日常事务操持起来。
    当然了,他也深知其中危害,这些人管一时之用可以,但是等到安东的工作上了轨道,长久以往,便再也不可能有任何进步。
    所以陆鸿一面到处拉人,一面引进培训制度、淘汰制度,同时也加紧了筹建各级官办学校的治本手段。
    当然了,即便他已经想尽了办法,孔良和温蒲他们也都竭尽所能地辅佐,最后结果依旧只是差强人意罢了……
    花大爷也陷入了沉思,他之所以挑起这个话头儿,那便不是“闲谈”这么简单了。两人在此时此地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对未来朝廷的决定,产生不可预估的影响。
    况且如今花家的门中,还有一大帮子侄引颈以待,南边的无数缺位,是不是该下手,有没有风险,这些事老爷子迟早要召集他们兄弟几个讨论。
    陆鸿见他沉吟不语,忽然正色说道:“您若问我真正是甚么想法,倒不能相瞒——我比较倾向于对南唐旧臣恩威并施、加以甄别之后各归原用,这才是尽量不伤根本的正道!”
    “唔……”花大爷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却似乎抚平了些,欣然说道:“是,老爷子多半也是这个想法——小陆你是知道的,老爷子向来为公不为私,不然咱们花家也走不到这个地步!”
    他说着,神色间充满了傲然之色,整张脸都好像在放光,骤然间仿佛年轻了十岁。
    陆鸿点点头,深以为然,旋即笑道:“即便如此,朝廷用人之处也算极多了,这其中还是有不少文章可做——成败干系不可小觑。”
    花大爷更加欣慰:“那也说的是!”
    过了片晌,他忽然话头一转,脸上皱纹深了三分,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沉声说道:“对了,王睿……已然进关中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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