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军重新整顿、离开长林堡之后,天空再度阴暗下来,不多时便泼洒下滂沱大雨。
    可士兵们遮盖粮食的油布尚未掀开,那比敌军还要神出鬼没的雨点,便戏耍人般的停歇了下来。
    方才的晌午被敌军一番突袭给彻底搅黄了,陆鸿此时才有闲暇从衣袋中取出一块印湿了的米糕,三两口吞入了腹中。
    可是米糕这玩意儿甜甜糯糯的好入口,却不顶饿,再想多吃几块,他的衣袋之中却已经空空如也。
    就在陆鸿摸着肚皮寻吃食的时候,李嫣纵马赶了上来,默不作声地递过两块干硬而散发着香气的肉脯。
    陆鸿与她相视一笑,接过肉脯便大口地咀嚼起来。
    李嫣望着一碧如洗的天色,忽然说道:“刚才突袭的,好像是左威卫?”
    陆鸿点了点头,面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可怕了……”李嫣喃喃地说道,既像是和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陆鸿的看法与她不谋而合,根据陈三流的情报,左右威卫和右武卫,应该昨天还在新安县城清扫战场。可是今天中午,左威卫的两万骑兵便已经突袭到了偃师城下……
    这可是几百里的长途行军!
    而且时间拿捏之准,突袭动作之快,简直与过去保守有余、进取不足的卫府兵判若两军。
    最让他感到担忧的是,自始至终,他曾经十分倚仗的斥候营,都处处受制、事事慢人一步,所有的情报都错漏百出,好像是有人刻意误导的一般。
    要知道,陆鸿的斥候营虽然不敢说天下第一,至少在情报侦察方面,至今尚未失手!
    对方能够如此机警地避开斥候营的耳目,假如不是对斥候营十分了解的话,那就是对陆鸿本人研究得全然透彻……
    可是这人会是谁呢?
    陆鸿此刻最担心的,倒不是对方有多了解自己的弱点,而是他预料不到后面还会有甚么样的布置在等着他。
    现在他实力孱弱,又在明处;敌人兵力充足,还躲在暗处,怎么看都有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两块肉脯下肚,腹中的饥火总算消停了下来。
    再往前走十里地,便到偃师城了。
    从他们现今的位置看去,偃师城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偃师城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座大坋山。
    所谓大坋山,也还是一座小山坡,最多可算得上是一片隆起的地势。此时前方探路的斥候已经到了大坋山的最高处,突然有一骑手搭凉棚,远远地张望了一下,便急忙勒马返回。
    这倒不是遭遇了敌人,如果前方有敌情的话,散布在十里开外的斥候早就传出警讯了。
    不过,在长林堡遭遇那场奇袭之后,似乎这种说法也未必还能保得齐了……
    不一会,那斥候便与先头的陈三流接上了话,两人低着脑袋嘀咕了一阵,陈三流便亲自调转马头,向陆鸿这边赶来。
    还没等陈三流驰到近前,便瞧见大坋山的山头上,相继出现了一个个火
    红色的人影,并且正向山坡下面赶来。
    此时陈三流终于赶到,面色狐疑地道:“鸿哥,前面……”他转身指了一下大坋山,见已经有不少火红色的人影露出头来,便将原先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道:“你自己瞧罢。”
    陆鸿还没瞧清是怎么回事,却听身边的李嫣娇呼一声:“是我的红袖军!她们不是守在偃师城吗?”
    陆鸿大感奇怪,同时疑窦丛生,立即下令道:“全军止步,斥候营警戒!”
    陈三流大声接令,随即将军令一声声地传递下去,行进中的大军便相继停了下来,好奇地向山那边张望。
    不一会红袖军便一队队地赶到,与大军会合。副指挥元香立即找到李嫣拜见。
    一问之下才知,她们的探报告知长林堡发生激战,红袖军当即倾巢而出,想要前来增援。可是她们刚刚出城三里地,天色便骤然昏暗下来,等到天色复明,她们打算继续前进时,却发现偃师城已然易主……
    “有多少人?”李嫣冷冷地问道,一双眼眸之中英气逼人,一时尽显峥嵘之气!
    元香嘟着嘴巴,皱紧了眉头,很是不解地道:“刚开始人不多,夺城的只有二三百人,进城之后便堵了西、北、南三门。我本来打算下令强攻的,谁知道他们把东门开着,不断有援军到来,都是一两队、三五什的散兵,不过城里很快就聚了上千人。我们都是骑军,攻城不易,就先退了下来,恰好在此遇到大家。”
    陆鸿听了愈发感到疑惑,似这种情形,倒仿佛偃师城周围依然尽是敌军一般。而且敌人虽然小股军队各自行动,但是仿佛目标十分明确,也十分一致。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散养”的带兵手段,而且似乎行动迅速、机动性极强,看起来颇为有效。
    他对敌军的这位统帅,更加感到好奇,也更加警惕了!
    这时李嫣问道:“我们要不要把偃师攻下来?”
    陆鸿摇了摇头,道:“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忘了左威卫一定还在左近!”
    李嫣一想是这个道理,便又提议转道往北,渡过洛水去河阳县,与侯义的四千泽州兵会合。
    谁知陆鸿还是摇头,他的理由很简单:你能想到的,对方也能想到,现在河阳肯定去不得了!
    于是他便临时决定,仍旧向北,只是不去河阳,而是想办法继续向东,绕过偃师去巩县,一来就近看守洛口仓粮草,不给对方取粮的机会;二来等待安东军的到达,随时准备反戈一击。
    毕竟算算时日,安东军赶到神都,也只是二三日之间了!
    当晚,大军赶到偃师以北,再度遭遇伏击。好在这一回他们提高警惕,加上对方是洛水大营的神武卫,都是步军,人数也不是很多,因此损失不大。
    谁知他们沿着洛水一路向东,却一再遭遇伏击,而且阻力渐增。
    陆鸿已经意识到,这或许根本就不是甚么伏兵,而是敌人的拖延之计,目的就是不想让他们继续东进!
    或者说,拖住他们的步伐,延缓他们东进的时间……
    很显然,敌军的目标,也是洛口仓!
    可是这般情势之下,已经到了进则有一线生机,退则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步,因此陆鸿一面派陈三流带队突击,一面调度红袖军在侧支应,务必帮助大军尽快解决路上的阻碍。
    四月初七的傍晚,大军在洛口以西六十里之处,骤然被两万大军围困,还是洛水大营的神武卫!
    就在他们酣然奋战、难分难解的时候,突然背面有一旅生力骑军拍马赶到,犹如虎入羊群,将神武卫冲得七零八落。
    不一时,这旅骑军便与陆鸿众军会合一处,原来竟是赵大成、左虎两人的太平关骑军!
    众人相见,来不及寒暄,当下陆鸿派陈三流、赵大成、元香,各领一路骑军,觑准敌军薄弱之处,三头并进,迂回交叉,将两万神武卫杀得丢盔弃甲,一路向洛口仓逃去。
    陆鸿随即带兵强取巩县,县城之中守军不多,见陆鸿势大,便弃了城池,退往洛口仓去了。
    入城之后,陆鸿才接见赵大成和左虎二人,一问才知,原来他们本在渑池等待音信。
    谁承想四月初二那天,城下突然出现好几万大军,裹挟着数之不尽的百姓人群,铺天盖地一般杀来。他们手中只有骑军二千余,无奈之下只得让出了渑池城,向东退却,以期望与大军会合。
    后来一问才知,那些人马竟是武氏诸王集结的叛军……
    他们刚刚退走没几天,神都西面整个一片大乱,诸王大军在数日之内土崩瓦解,赵大成等人一路上遭遇好几股散兵,随手打退了,并且捉住一名校尉军官。两千多人不辨方向,误打误撞之下正好跟到了此地。
    陆鸿听说有俘虏在手,连忙叫人押上来审问。
    那俘虏其实是右武卫中的一名校尉,此时精神十分委顿,被两名骑军架着胳膊,一左一右抬进了中军帐里。
    陆鸿叫人给了他吃喝,过后才问:“阁下认不认得我?”
    那校尉吃饱喝足,精神渐复,此时听问便抬起头仔细打量着陆鸿。随后他好像发现了甚么了不得的大事,惊得目瞪口呆,手指着陆鸿,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您是陆帅?”
    陆鸿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他不禁想起在长林堡,斩杀的那名中郎将,临死前的表情,仿佛也是这般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便试探着问道:“怎么,你们不知道在跟我打仗?”
    那校尉显然惊魂未定,咽了口唾沫,垂下脑袋,畏畏缩缩地道:“知道……不,不知道!”他连忙纠正,“起先听到过一些风声,但是不敢确信。谁知道果然是您!陈州王下了旨意,说是圣君要禅位,花源等人不服圣意佣兵叛乱,我等都是奉命平叛的……”
    陆鸿眉头微皱,便问:“那你们的统帅是谁?”
    那校尉摇头道:“给我们诸军传令的,是个叫冯纲的人,每次都有玉玺大印,不敢不从。”
    这时只听旁边的陈三流重重啐了一口,骂道:“冯纲那个黑面书生算他妈的甚么鸟东西,多半只是个跑腿传话的,快快老实交代,你们主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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