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悟宣布那个消息的时候,最先石化的是襄王,他眼珠在眼眶里颤抖着,满脸惊惧。
    当日百官下朝之后,事情便飞速地传遍了整个关京,殷无执到地方的时候正是当日下午,大街小巷全都在讨论这个消息。
    “听说了么?小皇帝要娶妻啦。”
    “这登基都半年了,是该立后了。”
    “若非他母家无权无势,做太子的时候就该有妃子了。”
    “嗨呀,你们怎么都闹不清重点的,他要娶的可不是普通女子,是那个疯女人,秋无尘。”
    疯女人秋无尘。谁不知道她是姜元太子的未婚妻,元太子去世之后,她便不惜以处子之身为其守寡,常以太子妃自居,还说自己未来定是大夏皇后,秋尚书都嫌她丢人现眼,把她撵了出来。
    “陛下要娶秋无尘,一定是因为感怀元太子吧?”
    “那不然还能怎么样?必然是因为秋无尘常说自己是未来大夏皇后,天子为了宽慰她才如此行事。难不成还真喜欢一个疯女人不成?”
    “陛下真是善良啊。”
    “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圣人喔。”
    殷无执牵马行过坊间。
    他脸色苍白如霜,左肩靠近心脏的伤口像是被蚊虫在撕咬,又痒又痛。
    一路回到定南王府,定南王妃便立刻发现了他的异样,当即传了大夫过来,换药之时才抽了口气:“怎会伤成这样。”
    定南王瞅了一眼,拧眉道:“这显然是没正常换药,又流汗又流脓的,得先剔去腐肉……你这孩子,是不是光顾着赶路,没好好休息?”
    “没事。”殷无执垂着睫毛,道:“死不了。”
    “说什么呢!”定南王妃心疼的直掉眼泪,定南王急忙来哄她,道:“孩子也是为了早日回家,让你不要担心,好了好了,不哭了。”
    大夫轻叹一声:“世子忍忍,可能会有些疼。”
    银刀刮过伤口边缘,将腐肉剃去,新鲜的血很快重新填满伤口,殷无执静静望着前方,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脸色越来越白。
    定南王先把王妃带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药已经换好,他伸手给殷无执把衣服拉好,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在家里歇着,别乱动了。”
    “我要进宫。”
    “天都黑了,你还进宫干什么?”
    “有件要紧事要向陛下禀报。”殷无执找回力气,自己把衣服系好,然后从一侧的行囊里取出了一张画像,道:“父亲请看。”
    定南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蓦地脸色一变:“这是……”
    “父亲也看出来了。”
    定南王道:“这是谁。”
    “赵人,不知姓甚名谁。”殷无执把纸张收好,道:“孩儿得连夜进宫,向陛下禀报此事。”
    定南王摇了摇头,道:“这个点,陛下应当已经睡下了,还是明日再去吧,何况你就算去了,陛下应当也会让你与我等商量。”
    “我还是去看看吧,毕竟事情关系重大。”
    男儿有志是好事,定南王最终没有阻止。
    这个点,姜悟的确已经睡下了,好在的是殷无执靠脸就可以出入皇宫,到太极殿的时候,宫中已经熄灯,齐瀚渺正守在姜悟床边,听到身边的阿桂忽然一跃而起窜了出去,才跟着跑出来接他:“世子殿下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听说了陛下要娶秋……”
    “不是。”
    齐瀚渺:“?”
    他只是想说,是不是定南王等人让他联合来劝陛下的,毕竟秋无尘多少有点疯癫,不是做皇后的人选。
    殷无执摸了摸阿桂的脑袋,却并未与它亲昵太久,道:“我有要事要与陛下相谈。”
    “可……陛下已经睡了。”
    “此事耽搁不得,我等他醒来。”殷无执直接在太极殿的桌前坐下,齐瀚渺给他温了壶茶,却闻他道:“给使有酒么?”
    “酒?”齐瀚渺道:“奴才闻到殿下身上有药味,若是受伤,要忌酒才行。”
    “夜里冷,喝一点无事。”
    齐瀚渺想了想,道:“那便喝点果酒。”
    “嗯。”
    温酒器很快被放在面前,齐瀚渺点了炭,道:“天冷,喝点暖的。”
    “有劳给使。”
    “殿下说什么呢。”齐瀚渺笑着道:“世子殿下大老远跑去处理马匪之事,如今回来还要照顾陛下,老奴才要说一声有劳了。”
    殷无执扯了一下唇角,但脸上却没什么笑模样。
    齐瀚渺以为他是因为公事之故,道:“若是实在着急,奴才把陛下喊醒?”
    “让他睡吧。”温酒器逐渐溢出酒香,殷无执静静地望着,闻着,道:“给使不若先去休息,此处也用不得那么多人。”
    “总不好殿下风尘仆仆地赶了几日路,回来再带伤守陛下一夜的道理。”齐瀚渺道:“不然殿下先找个地方躺一会儿,等陛下醒了奴才喊您?”
    “不必。”殷无执饮了一口酒,平静道:“你去睡吧,我都习惯了。”
    齐瀚渺的确已经守了半夜,下半夜开始连打哈欠,终是盛情难却,他躬身,道:“那奴才就去隔壁,有什么事世子殿下可差阿桂来唤。”
    阿桂趴在殷无执脚下,叫了一声。
    齐瀚渺离开之后,殷无执直接把温酒器里面的酒一饮而尽,一壶不够,又加了一壶。
    两壶下肚,他对阿桂道:“去门口。”
    接着,他一路来到了龙床,撩开床帏,看着里面睡得香甜四溢的人。
    殷无执借着酒气爬上床,四肢撑在两侧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形如鬼魅。
    他眼角和脸庞皆被酒气熏得绯红,看着姜悟的眼神带着隐忍,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你笑什么。”他看着姜悟嘴角上扬的弧度,因为手臂撑在一旁用力的缘故,伤口更疼,弄得声音都微微发着颤:“娶秋无尘,便叫你这般开心,嗯?”
    他换了一下姿势,把重力全部压在右边手臂,指腹擦过姜悟的侧脸,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酒气,呼吸也微乱:“你配么,姜悟,你配得上她么。”
    他的声音在帐子里,低的仿佛鬼魂在暗夜私语,他凑近姜悟的脸,对方睫毛乌黑卷翘:“你这种人,也配娶妻?”
    嘴唇贴上姜悟的脸颊。
    殷无执合了一下酸胀的眼睛:“你连我都瞧不上,我对你这般好……你都瞧不上,秋无尘又哪里比我好,就因为她能给你缝衣服么?”
    他一把拉住了姜悟的衣领,道:“不许你穿她缝的衣服,不许你穿……”
    他拧着眉,换了好几个姿势,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折腾了好半天,才将那衣裳剥下来。
    姜悟迷迷瞪瞪感觉到了冷,被子也不知怎么地,开始变得很重,再然后,鬼压床似的,胸闷气短。
    姜悟费劲地挣扎,怎么都推不开,于是又气哼哼地睡着了。
    但因为被压得很不舒服,他还是比往常醒来的更早。
    张开眼睛,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身上的被子是殷无执。
    “殷无执。”他喊,对方没有动,耳边呼吸滚烫,脸也滚烫,姜悟鼻头微动,嗅到了一股伤药的味道。
    殷无执受伤了。
    他这么烫,大概是因为受伤,所以发烧了。
    推——
    好累。
    殷无执得有一百多斤吧,姜悟根本没法使出这么大力气来推他。
    “殷无执,殷无执。”他说:“快醒醒。”
    他费劲地抬手,忽然看到对方白色外衣上渗出的红色痕迹,姜悟盯着那一处看了一会儿,用力皱了皱鼻子。
    是血。
    很多血。
    殷无执,难道要死。
    “殷无执。”姜悟都做好他在不醒,就直接喊十六传太医了,身上的人终于微微动了动。
    他一动,肩膀的血就大片地往外染。
    姜悟道:“你受伤了,不要动。”
    殷无执重新撑起身子望着他,脸色惨白如纸。
    姜悟告诉:“你在流血。”
    “你心疼么?”
    姜悟下意识感受了一下心脏,说:“不疼。”
    殷无执的嘴唇苍白,干裂着扯出血迹,道:“我也不疼。”
    姜悟看了看他的肩膀,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疑惑:“不疼。”
    殷无执捏住了他的脸。姜悟的脸被他掐着往外拽,很快微微变形,他叫:“疼。”
    豆大的汗珠跌落在姜悟脸上,他眨了眨眼,听到殷无执哼笑:“你都没流血,你疼什么。”
    姜悟看出他的情绪:“你惊扰了朕的好梦,朕都没气,你气什么。”
    “是,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殷无执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姜悟被迫仰起脸,两腮都被他一手掐住,嘴唇犹如花瓣般撅起在他虎口处。
    姜悟:“?”
    殷无执流着血,落着汗,双眼泛红:“我为何要生气,你这等无情无义之徒,也配我与你生气。”
    姜悟明白了。
    因为殷无执喜欢他,但却被他放了鸽子,所以他很生气。
    他试图把嘴唇收回来,殷无执却猝然地掐得更紧。
    “……”说不了话。
    他皮肤嫩白,嘴唇殷红,被这样攒起时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嘤胡池。”姜悟含糊不清:“里晃空……”
    殷无执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姜悟眼珠剔透。
    殷无执睫毛抖动,像是在克制着不要,可一下之后,没忍住,又碰了第二下。
    姜悟被握成一团的脸终于得到解脱,但下一瞬,殷无执便对着他的唇吻了上来。
    跟姜悟想的不一样,殷无执亲的很小心,一只手圈在他的发顶,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吻罢,姜悟整个人被他抱在了怀里,下巴压在他染满血迹的左肩。
    “没错。”殷无执把脸埋在他脖颈间,绷脸抿唇好半天,才道:“我受伤了。”
    “……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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