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信离宫。
    行走间,身上的锦袍在风中作响。
    一如他的心情。
    帝后的宽仁归宽仁,可谋逆之事沾点儿边就会粉身碎骨。
    君臣,君臣。
    忠君是为臣的操守是底线是原则是义务。
    他可以忠诚于帝后,却不能赌帝后永久的信任。
    二叔,真真是永宁侯府的罪人。
    景信踩着车凳,跨步踏上马车,车帘落下。
    马车缓缓驶离宫城,耳边也渐渐有喧闹声传来。
    饶是独自一人,景信的仪态也美如画。
    脊背如松,笔直又不紧绷,双眸微阖,全身心倾听着马车外的鼎沸人声,心中对谋逆者越发的愤恨不解。
    陛下治下,虽不算盛世,但也绝不是麻木的世道。
    陛下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去缔造盛世。
    背后谋逆者,不见得能做的比陛下好。
    声音是有力量的。
    爽朗的叫卖声,亲切的攀谈声,稚童的笑闹声。
    味道也是有力量的。
    包子的浓郁肉香,糕点的软糯香甜,美酒的清冽醇香。
    声音气味交织在一起,乘着风,飘入景信的耳中,口鼻中。
    一道道声音,一缕缕气味,抚平了景信心中的不安与烦躁。
    “去天香楼排一只脆皮鸭吧。”
    景信抬手,掀起马车帘的一角,温声对着驾车的车夫吩咐道。
    记忆里,父亲素爱天香楼的脆皮鸭。
    可他这些年来,不是在紫云书院求学,就是天南海北游历,鲜少有机会陪伴在父亲身边尽孝。
    这才让父亲数年如一日的被蒙蔽欺骗,险些犯下大错。
    今日,他要亲自告知父亲噩耗。
    希望天香楼的脆皮鸭能给予父亲一丝慰藉吧。
    车夫朗声应下,一勒缰绳,马车行进的方向一改。
    待景信拎着包的严实的脆皮鸭回府后,永宁侯眼睛一亮,笑成了一朵菊花,眼角的褶子都深了不少。
    他喜食天香楼的脆皮鸭。
    但更钟爱儿子买回来的脆皮鸭。
    第一天入宫讲学,还记得绕路给他带他最爱的天香楼脆皮鸭。
    他真的,哭死!
    他的儿子,怎么能这么孝顺。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拥有一个既聪慧出息还孝顺感恩的儿子更有成就感?
    永宁侯连忙迎了上去,老怀甚慰道“信儿,你还记得为父的喜好……”
    景信:……
    被脆皮鸭香气萦绕着的永宁侯并没有敏锐的感知道景信有些僵硬的神情。
    在永宁侯期待的目光下,景信将脆皮鸭递了过去“父亲,炀儿呢?”
    永宁侯乐滋滋的接过脆皮鸭,头也不抬,顺嘴答道“去你二叔府上了。”
    景信皱眉。
    “父亲,炀儿和二叔关系很亲厚吗?”
    主要是担心他那个包藏祸心的二叔把景炀也卖了。
    景炀的心智与父亲是一脉相承的。
    永宁侯浑不在意解释着“是挺亲的。”
    “这些年你在外求学,不知府中事。”
    “炀儿现在挺有姐姐风范的,挺喜欢你二叔的那个养子的,隔三差五就会送些孩童常玩的小玩意儿送过去。”
    “这不,上京城珍巧阁又上了新奇的物件儿,她一到手就去送了。”
    景信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跟父亲,能言明利害。
    那景炀呢?
    家事比读万卷圣贤书更令人头疼。
    “父亲,儿子先陪您先用膳。”
    他怕他说完,父亲连脆皮鸭也吃不下。
    不明所以的永宁侯美滋滋的享受美食,时不时还用他不算匮乏的积累感慨几句。
    景信如同嚼蜡。
    父亲兴奋的有些明显,让他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脆皮鸭总有吃完的时候。
    景信叹了口气。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父亲,儿子有话与您一叙。”
    永宁侯摆摆手,笑着道“宫中侍读之事,你无需事事禀于为父。”
    “为父信你,也信皇后娘娘。”
    因为笃定,所以他从不曾开口问景信是否顺利。
    景信抿唇“另有其事。”
    永宁侯眉头一挑,狐疑的瞥了景信一眼。
    难不成他的天才儿子,在帝后面前傲慢无礼,触怒帝后呢?
    “信儿,不是为父说你。”
    “越是饱读圣贤书,就越是应该谦卑虚心。”
    “陛下和皇后娘娘是读书少,但你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显示优越感啊。”
    景信无言以对。
    眼睛一闭,心一横,直接打断了又想偏的永宁侯“是继母和二叔的事情。”
    永宁侯呼吸一滞。
    !?(?_?;?
    景信继续道“继母与二叔有染。”
    永宁侯腾的站了起来,眼皮不受控制的疯狂抽搐。
    “你……”
    “你……”
    这比他知晓娶错了继妻更绝望。
    “岂能胡言乱语!”
    永宁侯哆嗦着。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景信睁开双眸,苦笑一声“是啊,岂能胡言乱语。”
    “父亲,儿子有确凿的证据。”
    “继母入府,是二叔一手筹谋,就连所谓的养子,也是继母和二叔苟合之子。”
    永宁侯:……
    惊雷炸响,永宁侯身形踉跄险些晕倒。
    “这……”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是他自欺欺人,实在是这事儿太恶心人!
    他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
    怎么这盆狗血就非要淋到他头上。
    景信摇头“没有任何误会。”
    “父亲,当年继母并未小产,而是作出小产假象,借修养之名离府远遁生子。”
    “景任,的确是继母和二叔之子。”
    这一刻,永宁侯已经彻底的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嘴唇翕动,开开合合,却无法清晰的吐出一个字。
    气煞他也!
    气煞他也!
    他就是上京城……
    不,是整个大乾最蠢最贱最可笑的人。
    精挑细选的继妻。
    疼爱有加的幼弟。
    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
    气急攻心,可偏偏又说不出话,永宁侯呕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父亲。”景信失声呼喊。
    永宁侯随意一句袖子擦擦嘴角的血,眼神晦涩“无……无碍。”
    “就是气极了。”
    吐血又吐血的好。
    吐完这口血,他就能说话了。
    景信眼神担忧,心下自责。
    又是一口血。
    永宁侯的心气儿也彻底通了。
    “确定了?”
    永宁侯再次问道。
    这下,景信有些不敢点头了。
    哪有正常人吐血是这么个吐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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