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面无血色,神情阴沉的像剑刃上反出的冷光。
    所以,她的舅父是在透过宠妾看表兄。
    何其荒谬!
    上京城无数的书肆,千奇百怪的话本子,就没出现过父亲找了个女子作儿子的替身的怪谈。
    她宁愿舅父是色令智昏见异思迁。
    可舅父身为人父,又为何行如此令人诟病之事。
    顾笙眉眼低垂,睫羽轻颤,沉默的思量。
    陆老太爷侧眸,身侧的外孙女气势骤变,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如冬日月下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气势,像囡囡和武安公的女儿。
    “娇娇。”沉吟片刻,陆老太爷收回视线,缓缓道“这世上,有人如你一般身处骄阳熠熠生辉,亦有人如山野沟渠名不见经传的杂草野花。”
    “杂草也会妄想着沐浴骄阳脱胎换骨成就另一种人生。”
    “你娘是奇女子,你舅父平平无奇。”
    “自小便不断有人将二人作比,最后一声唏嘘留给你舅父。”
    “你舅父是在透过谨言看他自己的另一种人生可能。”
    “谨言死了,于你舅父而言,失去的不仅是儿子,也是他日夜惦念却又折戟沉沙的另一种人生。”
    “他总要有个精神寄托。”
    顾笙挑眉,眼神不见半分柔和,凛冽依旧“外祖是想告诉我,表兄就是舅父的颠倒梦想吗?”
    “梦想泯灭方向丧失的人生漫长且荒芜,舅父疯癫之举实属情有可原吗?”
    “外祖,何必美化到这种地步。”
    她的表兄是何等光风霁月才华横溢的端方君子。
    会诵表兄的诗文,会临表兄的字迹,会偷师表兄所藏站在抱璞楼的擂台上就能与表兄相提并论吗?
    这分明就是在恶心人。
    若按这套说辞,她是不是有机会成为古往今来书画诗文大家的替身。
    有人的干尽了龌龊事,偏偏还要扯大旗惹人同情怜惜。
    “外祖,您振振有词,良心不会痛吗?”顾笙问的随性,语气却格外认真。
    “舅父需要寄托,就能不顾表兄的清名,把一个打心眼里认定肖似表兄的女子以贵妾之力抬入府中,您不觉得滑天下之大稽吗?”
    “哪怕舅父央求舅母出面,收那女子为义女,我都不会觉得如此恶心。”
    “您在替舅父周全,那易地而处,说句不孝的话,若您百年之后,舅父又改弦更张视您波澜壮阔的一生为他的颠倒理想,纳了个处处模仿您的女子为妾室,红袖添香举案齐眉,您如何作想?”
    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永远感觉不到疼,讲起道理站着说话不腰疼。
    短短三日,她就真真是烦透处理陆家这堆烂事!
    但凡那贵妾的来历不可疑,但凡蓁蓁不在河间凌家,她早就快刀斩乱麻,该救命的救命该和离的和离该带走的带走,而不是听这些冠冕堂皇私心极重要的话。
    谁都有苦衷!
    呵,这不是在欺负死了的人说不了话吗?
    陆老太爷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大手扼住,满是褶子的脸上充斥着难堪。
    “我是父,他是子!”
    顾笙不闪不避“外祖也通史,古往今来倒反天罡的事情还少吗?”
    “再者说,重点在于谁是父,谁是子吗?”
    “您只是设想了一下,就怒不可遏火冒三丈,而舅父早就付诸于行动了,煞费苦心手把手照着表兄模子培养一个偷背了诗文的冒牌货。”
    “培养的结果是,成了府中的平妻。”
    “外祖这般恼怒,是怪我没大没小,还是嫌我过于直白话说的脏?”
    “事做的脏,就别怪人把话说的脏。”
    “顾笙!”陆老太爷厉声喝道。
    顾笙自嘲一笑,难怪舅母不敢将希望寄托在外祖身上。
    舅父再平庸无能,再低劣可耻,身上仍流淌着祖父的血,是真真正正的陆家人,是外祖首先要庇护的人。
    “外祖,你忘了,舅父还在这福寿院呢。”
    “如今的舅父丧心病狂,可不会念及什么亲情血缘,我不信外祖看不出来昨日接您回来时,舅父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在失望什么呢,是在失望我把您和外祖母全须全尾的接回来了,还是在失望您和外祖母还活着?”
    顾笙字字句句都像是尖锐的刺,扎的人鲜血淋漓体无完肤,几乎不留任何余地。
    没给自己留退缩的余地,也没给陆老太爷留含糊的余地。
    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翻涌不息的愤怒。
    端方君子一生践行圣贤之道的表兄,就该如高悬于云端的皎月,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而不是被牵扯进这种惹人诟病引人遐想的龌龊事里。
    从她出现在福寿院,她的外祖父还没有说过一句公道话。
    她怎能心平气和。
    陆老太爷嘴唇哆嗦,脸涨的通红,呼吸急促又紊乱“你到底想怎么样?”
    “文竹院被焚,这是家事也是旧事,传不出深宅大院。”
    顾笙眨眼,顿觉意兴阑珊。
    “文竹院着火,是您的手笔吧。”
    “也对,外祖终究还是知礼义廉耻的。”
    “以外祖的眼界见识,难道不觉得那女子出现巧合且怀疑吗?”
    “哪有人在街市卖身葬父诵的是诗文,还好巧不巧是表兄的诗文,更好巧不巧的被舅父英雄救美。”
    “表兄的确文采飞扬,但他的诗文远不止于流传到贫苦老秀才家中。”
    “相比诗文,表兄更闻名天下的是他的辩论之才是他三元及第的佳话。”
    “那女子怎么不去蝉联抱朴楼擂主之位引得舅父青睐呢,是她不想吗?”
    “有这么一个身份来历沉迷的女子再府中,外祖觉得,陆府还有秘密可言吗?”
    “只要藏在背后的人愿意,舅父骇人听闻但癖好就会天下闻,你说文人墨客会如何挥墨,街头巷尾会如何谈论,稗官野史上又会是如何的香艳。”
    “他们会把这一盆污水结结实实的泼在表兄身上。”
    “同样的,我又该如何面对天下人的人诘问。”
    “表兄是我的开蒙夫子啊!”
    “外祖为了替舅父遮掩,越发会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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