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无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锃亮的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不如瑞霜姑娘待会儿直接回神宗,就不要跟着小僧了。正好把这盘红烧肉带给小狐狸,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瑞霜吃着吃着,突然猛地一拍桌,怒气冲冲地注视着苦无,愤愤不平地说:“你想的倒挺美,本姑娘跟定你了,说什么都没用!赶紧吃,说好了你吃素的,我吃荤的,到时候吃不完浪费,可都是你的责任!”
    苦无不自觉地把头一沉,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慢慢悠悠地动筷,一边有滋有味地吃着,一边向瑞霜问道:“瑞霜姑娘,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你这般富裕,家里可都是生意人?”
    瑞霜愣了一下,稍稍抬头,眼神不自觉地向上翻,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慎重地开口道:“倒也不是,我家里世代为官,拿朝廷的俸禄罢了。”
    “哦——”苦无拉长了声线,止不住地默默颔首,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世代为官,可就是在居安城中谋了个一官半职?”
    “不是。”瑞霜毅然决然地否认道,“我父母都在偏远之地做官,不在这居安城内,跟居安城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一听这话,苦无就有些不解了。
    只见他眉梢一紧,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若有所思地说:“既是如此,那瑞霜姑娘又怎会跑到这居安城来呢?”
    “呃……”瑞霜的眼珠子于眼眶中转了转,仔仔细细地想了想,灵机一动道,“还不是本姑娘久仰神宗大名,故而想来拜师学艺,没想到不够资格,到最后竟成了膳堂的一名伙计。”
    苦无点点头,笑了笑,平心静气地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瑞霜姑娘没能在神宗拜师学艺,却也成了神剑仙唯一的弟子,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
    “是啊是啊。”瑞霜表示赞同地说,“我也没想到,我到最后竟然可以成为神剑仙的徒弟,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呢!”
    苦无会心一笑,饶有兴致地说:“我想,这便是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
    ……
    两人饭饱过后,忽然听见食肆外面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和锅碗瓢盆打碎的声响。
    苦无一个激灵,立马就冲了出去,瑞霜紧随其后。
    两人只看见,一个身材肥胖的油腻中年男子对着一对老夫妇大呼小叫,说三道四,他身着锦缎丝绸,衣物华丽,看样子是个达官显贵。
    但其实说他是达官显贵,倒还远远不止于此。
    他的身份可不容小觑,乃是万人之上的居安城城主,王允川。
    王允川膘肥体壮,好吃懒做。一双眼光常迷离,两弯眉又黑又浓。花天酒地,有寻花问柳之陋习。语话轻浮,吐肮脏龌龊之言辞。面色红润,似一颗苹果红扑扑。家财万贯,皆以双斧伐孤树。不理百姓之疾苦,劣迹斑斑枉城主。
    他的身边跟了很多随从,而众多随从之中,却也只有一个腰间系着佩剑,高头大马,装着金当卢,红缨子,面相凶狠,冷若冰霜,看上去,一定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可与其称之为随从,倒不如称他为王允川的贴身侍卫,高韵白。
    而能够当得上居安城城主的贴身侍卫,高韵白自然不是普通的名门武将了。
    可要说起他的来历,却也绝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交不上钱,你们还有什么资格在这买卖?”王允川突然厉声呵斥道。
    老夫妇双膝跪地,一边连连磕头,一边皱着眉,苦着脸,异口同声地苦苦哀求道:“放过我们吧!您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小本生意,真的交不上这么多钱呐!”
    “放过你们?”王允川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继续咄咄逼人道,“没门儿!今天交不上钱,我直接抓你们去坐牢,要么,就给我滚出居安城,从此以后,这里再也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老夫妇哭丧着脸,不知所措,无可奈何,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苦无见状,不知不觉间,忽然握紧了拳头,面目狰狞,虎视眈眈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只见他眉头紧锁,咬牙切齿地说:“可恶,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还有人胆敢欺压百姓,真是世风日下!”
    “那有什么不敢的?”瑞霜用一种慵懒的声调,悠哉悠哉地说,“现在不都是这样的吗?你看周遭诸多行人,哪个不是对其视而不见,避而远之?还不是都怕了那人羽毛丰满,兵多将广?你头一回下山就看到这样的场景,恐怕已经不止一回这样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苦无面露难色,火冒三丈地说,“我神宗就设立在居安城中,他们竟然还敢这般目无王法,欺压百姓!难道就不怕神宗找上门来么?”
    瑞霜轻蔑一笑,把手一挥,不屑一顾地说:“行了,小和尚,别一天到晚老把神宗神宗挂在嘴边了。神宗根本没你想的这么好,你看现如今这般惨状,号称行侠仗义,匡扶正道的神宗有站出来主持公道吗?百姓不还是受人欺压,任人宰割?你呀,还是别对你的神宗抱太大希望了。”
    “我神宗贵为天下第一名门正派,如果不把希望寄托于神宗身上,难道要把平定山河的希望,寄托于乱臣贼子身上吗?”苦无怒气冲天地说道,“瑞霜姑娘,你也是神宗门人,看到这样一番光景,心中不会有愧吗?”
    “有愧?”瑞霜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一头雾水地说,“我为什么要有愧?”
    “我神宗门人,理当以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为己任。”苦无意味深长地说,“而现在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难道瑞霜姑娘不有愧于天地,有愧于百姓,有愧于学到的这一身本领?”
    瑞霜冲他翻了个白眼,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神宗膳堂的一个小伙计而已,又没有正式拜入神宗门下。我的师父可是神剑仙,而他老人家早些年以前,就已经隐退江湖,不问世事了,所以我怎么能算得上是你神宗门人呢?”
    “好……”苦无喘了一口气,忍无可忍道,“瑞霜姑娘还看得下去,可小僧我却是已经看不下去了!”
    瑞霜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重新把目光放到了小和尚的身上,怯生生地问:“你……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你可不要乱来啊!”
    “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苦无板着一张脸,义愤填膺地说,“我身为神宗子弟,当然是要为百姓主持公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侠之本分,我绝不能坐视不理!”
    语毕,眼看苦无就要执着熔寂向前走去,却突然被瑞霜火急火燎地拦住道:“诶诶诶!你现在去不得!”
    “为什么拦我?”苦无脸上的表情已然拧成一团,不明所以地问道,“我再不上前帮忙,这对老夫妇吃饭的家伙都要给他们拆光了!”
    “你先别急!”瑞霜拉长了声线,语调逐渐上扬,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们现在对眼前之人一无所知,怎么可以贸然行动呢?万一遇上了我们惹不起的人,你以后还想不想在这儿混下去了?”
    苦无坚定不移地说:“就算惹不起,我也势必要挺身而出,阻止这一切发生!”
    “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总会有机会的。”瑞霜古灵精怪地说,“待本姑娘了解一下详情,我们再做打算。”
    “你有什么办法?”苦无好奇地问。
    瑞霜的嘴角微微上扬,轻声一笑,自信满满地说:“你瞧好了。”
    紧接着,瑞霜冲着店里大喊一声道:“小二!结账!”
    “来嘞!”小二的吆喝声瞬间轻了许多,大抵也是不想引起门外人的注意,“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哦,我要结账。”瑞霜气定神闲地说道。
    小二顿时就提起了兴致,眼睛闪过一道亮光,惊喜万分地说:“好嘞客官,您一共消费……”
    “不用找了。”还没等小二说完,瑞霜便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置于掌心上。
    小二的嘴角上扬到极致,惶恐地接过银子,无比激动地脱口而出道:“谢谢爷,谢谢爷!”
    “对了。”瑞霜有意无意地问,“向你打听个事儿。”
    “您说。”小二的脸上荡漾着欣喜异常的笑容。
    瑞霜的视线顺着门外那堆横行霸道的人望去,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外面那个欺压百姓的肉人是谁啊?”
    小二一听,脸色大变,不禁露出了惊恐万状的神情,连连伸手往下挥,示意瑞霜压低音量,进而忧心忡忡地说:“姑娘慎言,慎言!”
    见店小二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苦无和瑞霜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料想事情一定不简单。
    “怎么说?”瑞霜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小二神色愀然,惴惴不安地问:“连这都不知,莫非二位是从外地来的?”
    苦无直起身子,挺起腰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店小二,一本正经地说:“我乃当今神宗掌宫,祭风道人的关门弟子,平日一直久居山上,故而对居安城中的事情一概不知。”
    “哦,原来如此。”小二默默颔首,喃喃自语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苦无皱着眉头,急不可耐地问,“为何朗朗乾坤,竟还有人胆敢欺压百姓?而且周围人还都坐视不理,匆匆离开,哪怕看到的人偷偷帮着报个官也好啊!”
    “哎哟!报不得,报不得!”小二神色慌张地说,“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了,门外为首的那位,乃是我们居安城的城主呀!”
    “城主!”苦无和瑞霜不谋而合地脱口而出道,已然是瞠目结舌,大吃一惊,瞳孔放大到极致,脸上写满了诧异,感到惊愕不已。
    瑞霜迫切地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小二忽然低了低头,首鼠两端,犹豫不决,像是有些左右为难的样子,“姑娘,不可直呼城主名讳呀!”
    瑞霜深吸一口气,冲他翻了个白眼,进而又于掌心上偷偷摸摸地变出一锭银子呈到他的面前。
    小二看见银子后,两眼直放光,兴高采烈地咧嘴一笑,正色庄容地说:“我们这位城主呀,叫作王允川。他放债收利,强买农田,鄙人为奴,素来以金玉为屋,珍珠铺路,锦衣作柴,诸多华冠丽服于他而言,也不过太仓一粟。城主每月都会来搜刮民脂民膏,以充财库。这已十分正常的事情,我等也就数见不鲜,习以为常了。但只要奉出一定银两,城主还是不会为难于我们的。”
    “岂有此理!”苦无面红耳赤,牛气冲天地说,“他贵为城主,已是养尊处优,享尽荣华富贵,竟然还要搜刮民脂民膏,可有想过百姓的穷苦!”
    瑞霜点了点头,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而后又饶有兴致地问:“他堂堂城主,搜刮民脂民膏也就算了,可是这种琐碎的小事儿,竟然还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本来也不该是城主亲自出马。”小二有理有据地娓娓道,“以往每月前来的,都是王公子,可不知为何,今日偏偏是城主亲自前来,我等也是摸不着头脑呀!”
    “你口中的王公子指的是?”
    “哦!”小二有条不紊地解释道,“王公子是城主的儿子,当今的太子殿下,平日里都是他代为敛财。”
    苦无眉梢一紧,怒火中烧道:“可恶,身为城主,不务正业也就算了,竟然还有这么多帮手从中作梗!”
    “这位大侠误会了。”小二不紧不慢地说,“王公子并非是城主的帮凶,他可是大大的好人呐!”
    “哦?好人?”瑞霜兴致勃勃地问,“何出此言?”
    小二心平气和地说:“王公子性情温顺,为人善良,儒雅亲民,平日里都不让我们称呼他为太子,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唤他一声公子,以示尊敬了。至于搜刮钱财,乃是其父所令,并非是他所愿啊。有的人交不起这份钱财,还是王公子帮忙补上的。多年来,王公子一直是勤勤恳恳,平易近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呀!”
    “如此说来,你口中的王公子,倒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了?”瑞霜兴致冲冲地质问道。
    “是是是!”小二连声答应道,“王公子最是体恤百姓,今日如若是他前来,也就不会发生这一幕了。”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苦无不禁眯起了眼睛,振振有词道,“小二,我问你,这城主如此品行败坏,凶性顽劣,为何没有一人前来神宗喊冤?”
    小二哭丧着脸,愁眉莫展地说:“大侠,并非是我等不想喊冤,而是不敢喊冤啊!”
    “为何不敢?”苦无义正严辞地问,“神宗身为天下第一名门正派,就设立于居安城内,只要你们将此事告知神宗,我神宗定会派人铲除这些奸恶之辈,给世人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太平!”
    “大侠……”小二忧心惙惙地说,“您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城主曾下令,让我们不能与神宗之人有所往来,更不能将此事偷偷告知你们,否则城主心狠手辣,定会将告密者,杀无赦。不仅自己人头落地,更有被诛九族的风险呐!”
    苦无长叹一口气,用一种冷冰冰的语调,匪夷所思地说:“好一个居安城城主,我以为城中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实乃国泰民安,运泰时康。可没想到,盛名之下,竟是这般光景!”
    “大侠。”小二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听小的一言,您还是不要去招惹城主的为好,否则招致祸患,引来是非,您和这位姑娘总共只有两个人,肯定不是城主的对手呀!”
    “呵!”苦无冷笑一声,鄙夷不屑地说,“我身为神宗子弟,理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又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今日他王允川就是带了千军万马,我也势必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大侠,还请三思啊!”小二坚持不懈地劝说道,“二位初来乍到,还不知我们城主的威风。他虽不通武艺,可身边却是高手如云,镖师无数,就拿他身旁那位身着红白相间衣物的人来说,小的有信亲眼目睹一回,就算衙门的捕快在他面前,那也绝对扛不过他两招呀!”
    “有这么厉害?”苦无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敢置信地问。
    “千真万确啊!”小二斩钉截铁地说,“大侠要是不信,还可去问我们掌柜的,小的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大侠您啊!”
    苦无暗暗喘了一口气,心潮起伏地说:“如你所言,我倒是更想领教领教他的厉害了!”
    “哎哟!”小二愁眉苦脸,忧心如焚地说,“大侠既然执意这般,那请自便,小的言尽于此,是否真要出手,全凭大侠自己决定!”
    说完,小二便转过身,回过头,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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