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皇上要将京营扩军到二十万?”
    “这还能有假啊,千真万确,皇上刚刚和我说的。”
    严嵩府邸书房内,前脚从皇宫里出来的仇鸾后脚就来到严嵩这‘通风报信’。
    当然,说通风报信可能有些不好听,准确来说应该叫做情报共享。
    严嵩和仇鸾的关系是非常好的,倒不是私交多好,而是两人属于政治合作伙伴。
    历史上庚戌虏乱之后,仇鸾因为通敌卖国担心东窗事发,于是重金贿赂严世藩,谋身到了严党麾下以图自保,严嵩也确实保下了他,将责任全部推给了替死鬼时任宣大总督郭宗皋、大同巡按御史陈耀等人的身上,后来又甩锅给了兵部尚书丁汝夔、侍郎杨守谦,用这四个人的命保下了仇鸾。
    但谁能想到两年后,仇鸾爬上了总督京营戎政的位置上,一时间圣眷正隆的仇鸾和严嵩开始互不对付并闹出了矛盾,不过仇鸾的脑子哪里能是严嵩的对手,没几年就被严嵩除去。
    这是历史,而现在因为有了陆远这个变数而发生了巨大变化。
    仇鸾虽然还是当上了总督京营戎政,但是严嵩因为有了陆远这个更具压迫力的对手,所以没有再同仇鸾去闹矛盾,反而是加强了和仇鸾之间的紧密合作关系,用于谋求自保。
    这便有了今天仇鸾在同嘉靖谈话结束后来找严嵩通气的情况。
    “您老玩笑了。”仇鸾笑道:“谁不知道您老最会揣摩圣意,您要是猜不出来,这世上就没人能再猜出来了。”
    严世藩。
    “皇上说,银子从内帑里出。”
    严嵩眉关紧锁:“皇上为什么突然要扩充京营?而且还一口气扩了那么多,整整十一万人马,每年的军费最少也要二百多万,朝廷哪有那么多银子。”
    “大手笔自然会有大动作。”严嵩点点头道:“不得了,确实是不得了埃”
    仇鸾便言道:“您老真也看不出来?”
    严嵩没好气的说道:“如此大事,若是老夫能猜出来,还能不告诉你?不管皇上要做什么,京营扩军至二十万一定是什么惊天的大事要发生,老夫这个内阁首揆自然离不开你这个总督京营戎政的相助。”
    “老夫确实还没想到。”严嵩认真道:“眼下朝廷也没有再闹出什么边患啊,何况倭寇也平定了,国家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象,正是盛世中兴的势头,不好说、不好说。”
    听到这话仇鸾面露得色也觉理所当然,于是言道。
    “这,老夫也不清楚。”
    仇鸾也道:“谁不说来着,朝廷一年才多少国税啊,织造局、市舶司一年能赚几百万两?姑且就算能赚那么多,织造局、市舶司上上下下几万张嘴就不吃不喝了?而且不仅仅是京营要扩军,听皇上的意思,还让陆炳那个狗腿子再把锦衣卫的人手扩充一番,皇上还特意拨给了陆炳一百万两,好家伙,这一下里里外外要砸出多少银子埃”
    “这种事老夫骗你做什么。”
    坐牢总比死了强,严嵩自己心里门清,只要严世藩出门,后脚翰林院、国子监的生员就能堵住皇宫玩逼宫,严世藩就难逃充边的下常
    仇鸾问道:“阁老,您说皇上这么做,他老人家是打算干什么的。”
    相当于变相坐牢了。
    一旦充边,必死无疑。
    扯远了,接着聊严嵩和仇鸾之间的谈话。
    “既然阁老这么说,我也就不多想了,不过也请阁老放心,甭管出什么大事,我既然是京营总督定然会是第一个知情的,到时候,一定来通禀阁老。”
    自从那年陆远入京玩了一手惊天反转后,严世藩就被革职充边,假借残疾之名留在了北京,但是也被严嵩下了禁足令,终日只能呆在家中无法视人。
    “内帑银?”严嵩更加惊讶了:“皇上的内帑里哪有那么多钱。”
    值得一提的是,书房里还有一个人。
    “那真是多谢太保了。”
    “阁老客气,咱们守望相助。”
    “嗯,守望相助。”
    仇鸾不再耽搁,起身告辞:“既如此,我先走了,阁老留步,不必相送。”
    “东楼,替爹送仇太保。”
    严世藩领命:“仇太保,请。”
    两人相继离开,不久后严世藩回转,掩上书房的房门后见到严嵩在闭目沉思,便轻轻上前替其换了茶水。
    “东楼。”
    严嵩闭着眼睛说道:“你说皇上突然要将京营扩军至二十万,是为了什么?”
    严世藩专注于倒茶,头也不抬的说道:“儿子听说今天陆阁老的奏本进了文渊阁,是关于改稻为桑的事。”
    这一声陆阁老喊的奇怪,严嵩也瞬间睁开眼,但又迅速闭上。
    “嗯,是有这么件事。”
    严世藩将茶水送到严嵩面前,人也坐到了对面,继续言道:“内阁什么意思。”
    “你爹我、你舅舅、张治、徐阶我们四人都同意了。”
    “这么说来,陆阁老这道关于改稻为桑的奏本很好了,竟然能让内阁完全赞同。”
    “没错,陆阁老将改稻为桑的事规划的非常好,不仅妥善解决了改稻为桑后百姓的口粮问题,还替朝廷创收了近千万两的营收,利国利民,是上上好的仁政。”
    严世藩笑了笑说道:“竟然连爹都没法拒绝,那看来确实是极好的良政,有利可图、有名可享,确实无法拒绝。”
    对严世藩的话严嵩沉默了足有一盏茶,这才咧嘴,很是欣慰的笑了两声。
    “吾儿,成熟了很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前儿子身在朝中,享父亲之恩庇,难免骄横自大,而今修心养性,是要比前些年通透许多。”
    严世藩谦虚言道:“都是爹教诲的好。”
    “那你再回答爹,皇上这次扩军是为了什么?”      “防陆阁老。”
    “呵呵呵呵。”严嵩再次笑了出来,随后笑声越加响亮,面上也都是老怀甚慰的喜悦。
    “说说看,为什么这么想。”
    严世藩答道:“内阁五人竟然因为陆阁老一道本而意见一致,皇上会怎么想,今天内阁可以一致同意颁行一项政策,明天,内阁就敢一致同意的封驳一道圣旨。
    虽然我大明朝从来没有说过内阁具有封驳圣旨的权力,但是杨廷和开了一个坏头,他领衔内阁接连封驳了武宗皇帝两道圣旨,而武宗却无能为力,这便让天下人知道,内阁已经成了我大明朝真正意义上当家做主的政治核心。
    有了这次坏头在前,下一次内阁再以圣旨不当为由进行封驳,那么皇上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皇上担心那一天出现,所以他要扩军,握着军权就不怕内阁乱命。”
    “既然是为了防内阁,为什么你要说皇上是为了防陆阁老。”
    严世藩不做正面回答,而是言道:“爹为什么会支持陆阁老埃”
    “这,哈哈哈哈。”严嵩再次笑起来:“吾儿大了、吾儿大了,爹虽死无憾矣。”
    严世藩亦是笑了起来,双目湿润,竟是掉下两滴泪来。
    “想来陆阁老给了一个连爹和舅父都无法拒绝的条件,所以爹和舅父都同意了,陆阁老已经强大到有了正面对抗皇上的能力,这让爹也开始为自己谋画新的后路。”
    “爹不是为了自己,爹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爹是为了你。”
    严嵩说起话来也有些感伤:“不过你有一点说的不对,陆阁老现在还没有正面对抗皇上的能力,但他却指出了一条足以对抗皇上的方法,这个方法对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人来说具有莫大的诱惑力。”
    “是银子吗?”
    “不单单是银子,还有名声。”
    严嵩说道:“如果他还是按照他以前那种做派,搞青楼、搞赌场,他一辈子都只能活在阴沟之中不见天日,没有人会为了这种钱去对抗皇上,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海瑞一道奏疏,就吓的张治来爹这里俯首退让的原因。
    那种钱他们可以赚但是不敢拿出来说,拿到明面上就是身败名裂,其实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在赚这种钱,但只要不说破就可以继续装作道貌岸然,做婊子立牌坊罢了,这种事,大家做了几千年,早就有了默契。
    但这几年,陆阁老越发的不得了,他依旧有着层出不穷赚银子的方式,但这些方式一个比一个正大光明,也一个比一个干净,不仅干干净净而且还能让所有人都跟着混上一个施仁政的好名声。
    既有利又有名,谁会不支持埃
    也就是在你舅父点头支持的那一刻开始,爹就知道,这天下很难再有人能挡住陆阁老假日宰执天下,皇上也不行,天下士族合词拥戴,都推着陆阁老当首揆,皇上不愿意?那就换一个皇上1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从严嵩嘴里说出来,但严世藩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这并不是说严嵩对嘉靖没有敬畏之心,家里父子二人之间说话本就随意,更何况,这种狂悖的话当年杨廷和当首辅的时候,士林私下里没少这么说。
    那时候不少人都等着看嘉靖是否老实,如果不老实的话,杨廷和会不会再换一个。
    只是没想到最后杨廷和竟然会因为一个大礼议被张璁给扳倒,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所有人才开始敬畏嘉靖,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藩王,原来有如此深的心机城府和手段。
    “爹就那么笃信陆阁老的实力吗。”严世藩反问道:“现在皇上已经打算扩军京营和扩大锦衣卫人手,到时候,手握几十万雄兵,皇上又有着天子的君权大义,岂能除不掉陆阁老。”
    严嵩微微摇了摇头道:“或许能,但爹不能赌。”
    “何意?”
    “假使皇上真能除掉陆阁老,他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爹不敢想象也难以想象,但这个代价绝对不会小,皇上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君王,更是一个善于利弊权衡的君王,若是斗到了一半,发现除掉陆阁老的代价远大于回报,皇上未必不会半途而废。”
    “爹的意思是担心,皇上和陆阁老斗到最后反而可能会携手合作?”
    “爹和夏言斗了半辈子,但在最后的几年,不也是一起搭班子配合的很好吗?”
    严嵩微微一笑:“时间久了,利益冲突都纠葛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怎么斗下去,无非就是核心的利益不能让,没必要的冲突都克制罢了。爹和夏言可以如此,皇上和陆阁老为什么不能如此呢。”
    “所以基于这个担心,爹刚才没有同仇鸾说实话。”
    “他是个武夫,而且是个贪生怕死、鼠目寸光的武夫。”严嵩不屑道:“当年庚戌虏乱,他对俺答前倨而后恭,通敌卖国,放任俺答入关,这种人怎么可以同谋呢?
    告诉他,让他和陆阁老去斗?他配吗,他有这个能力吗。”
    严世藩呵呵低笑两声摇头:“陆阁老甚至都不需要出面就扒了张经两层皮,要不是定国公、成国公出面来保,恐怕现在张经都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论战功,张经还刚刚平了倭乱,如此都不是陆阁老一合之敌,何况一个自大无能的仇鸾。
    爹说的对,这种事告诉仇鸾无益,就让他接着自以为是的活下去吧,是生是死,看他自己的造化。”
    “吾儿这一年多来,确实成熟稳重了许多,爹很欣慰。”
    严嵩感慨后又是一笑:“时间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严世藩站起身,迟疑片刻后开口。
    “既然爹觉得陆阁老胜面更大,那皇上要扩军京营的事,要不要和陆阁老说一声?”
    “那就不必了。”
    严嵩摆手道:“爹已经七十多岁了,这张老脸拉不下来的,反正也没几年活头,没理由到这时候去看他陆伯兴的脸色活着。”
    严世藩点点头动身离开。
    是夜,一道身影离开严府,敲开了张治府邸的后门。
    翌日一早,京郊驿站快马冲出,直奔南京而去。
    “太傅,张阁老的信。”
    陆远拿来一看,眼光波动,嘴角勾勒。
    有趣。
    太有趣了。
    严世藩竟然给自己通风报信?
    这可真是耗子给猫当伴娘。(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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