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堂,太师请您去一趟。”
    “好。”
    通政使司的官员找到张居正通报了一声,后者顾不上多想,便匆匆收拾一番赶往文渊阁面见陆远。
    “下官参见太师。”
    “叔大来了,快坐。”
    见到张居正,陆远显的很是高兴,他热情的招呼前者落座,并且招呼着张四维看茶。
    “师兄请喝茶。”
    “子维太客气了。”
    二人谦虚客套一番,陆远便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同时招呼着张四维:“子维你也坐,一起聊几句。”
    “诶。”
    等到张四维也落了座,陆远这才开口:“叔大。”
    “下官在。”
    “咱们俩可好久没在一起聊过闲天了。”
    “太师日理万机,下官不敢叨扰。”
    陆远呵呵一笑看向张四维:“子维听到了吧,你的叔大兄现在可是和本辅生分不少。”
    “太师玩笑,叔大师兄绝无此意,师兄毕竟是吏部尚书,平素里也是忙的很,您忙师兄也忙,这碰面的时间自然就少。”张四维言道:“谁不知道师兄可是您最器重的随官,慢说门下这种后进的师弟,就连汝贞师兄都是很羡慕叔大兄的。”
    “叔大。”陆远又扭头去看张居正,含笑问道:“是这样吗。”
    后者勉强一笑点头:“子维说的是,太师见谅,下官最近也是太忙了,疏于来您这里面呈汇报。”
    “忙点好,忙点好啊。”
    陆远颇为感慨的说道:“当年本辅就是相中了你张叔大务实、勤政这些个优点才敢放心把吏部交给你,你也没有让本辅失望,你在吏部干的非常好,毫不夸张的说,我大明如今吏治清明皆你之功,因你勤政,是故上行下效,带着四直十六省的官员各个务实认真,国力民生日益精进,本辅要好好谢你。”
    “太师如此过誉,下官诚惶诚恐。”
    张居正起身连道不敢,便被陆远抬手拦住。
    “跟本辅这就不要那么多客道了,坐着回话,另外该是你的功就是你的功,本辅不说假话,本辅要给你奏功,咱们俩本辅也不瞒你,本辅正考虑擢你入阁的事,你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也锻炼两年多的时间,又做出那么多的成绩,入阁的资格绝对是够了。”
    入阁?
    张居正的脸上露出错愕神情,很快定下心神忙推辞道。
    “下官何德何能,实在是惶恐至极,论成绩、论资历,无论是海关的谭总督亦或者刑部的裴部堂、通政使郑部堂皆比下官更有资格才是。”
    “他俩不行。”
    陆远直接摆手:“郑大同当个传声筒还行,让他自己拿主意,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他都得考虑三天,至于裴锦超他性格太粗横,在三法司干的时间太久了,看谁都像有罪之人那怎么行,入阁要懂得团结,不能总把自己人当坏人。
    叔大你就不一样了,你不仅有主张、善谋断,更难得的是你识大体,顾大局,又在吏部工作多年,精于组织吏治工作,擢你入阁,完全可以胜任。”
    被连番夸赞的张居正也有些局促,他想要谦让推辞,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言道。
    “太师请下官来,一定还有别的吩咐吧。”
    “你啊,还是这般急性子。”陆远笑道:“难道没事,本辅就不能叫你来聊聊天了吗。”
    张居正沉默下来,拱手言道:“太师既有此雅兴,下官自当敬陪。”
    “算了。”
    陆远挥手道:“看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本辅就不强人所难了,你是一心公事,本辅就陪你聊聊公事。”
    “恭聆太师训下。”
    “前段时间朝会,皇上准了地方官员自行申报田亩纳税的行为,本辅想问一下,进展如何了。”
    “这件事,太师应该问户部的赵部堂。”
    “本辅自然会问他,不过在问他之前,本辅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张居正答道:“申报田产,按亩纳税是于国有大利之良政,下官自然是鼎力支持,且下官已经去往户部申报过,下官共有功名田三百亩,其家中有田一千二百七十亩,如今业已全部在湖广有司登册,明年肇始便按数缴税。”
    “不错,你带了一个好头。”陆远满意颔首:“你们吏部的官员都做了申报吗。”
    “已经过半数了。”
    “哦?”陆远语气惊诧:“那么多?”
    “是,众同僚都很愿意为国效尽绵薄之力,是故积极申报,毫无顾念小利之私欲。”
    “好啊,一心为国好啊。”陆远由衷感慨道:“吏部那么多官员如此坦荡,可见你这个吏部尚书带了个好头,事实证明,这天底下没有办不好的事,也没有办不成的事,就看咱们会不会干,愿不愿意干而已。
    叔大啊,你能把吏部带的如此好,本辅看,要给你加加担子。”
    “太师是什么意思?”
    “就申报田产按亩纳税的事,完全可以纳入考成标准中。”
    陆远言道:“比如说一个省有多少职俸田、有多少功名田要统计清楚,然后呢,这些曾经免税的田要定个标准,比如说超过六成或者七成愿意纳税,那就算地方官员考成合格。
    若是达不到这个标准那就是不合格,本辅相信地方省府县三级主官是有能力办好这件事的。”
    张居正神情严肃起来:“太师,皇上的意思是全凭自愿,您这一旦将清田纳税划入考成标准,地方主官很可能会为了完成考成而强逼境内的下属官吏、举人秀才纳税。”
    “他们要是怕得罪人,大可以不把考成当回事。”
    陆远笑眯眯的看着张居正:“本辅又没有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着他们这么干。”
    张居正张口欲言突然反应过来。
    将清田纳税的事并入考成,地方官员一定会为了完成考成而去逼迫自己的下属官员和辖地内的读书人交税,这是必然之事,也是得罪人的事,这一点陆远不会不清楚。
    只不过如此得罪人的事因为和考成这一升官途径捆绑在了一起,就相当于陆远将一大群地方主官捆绑在了一起,让他们当得罪天下士绅的先锋官。
    一边是自己的乌纱帽和锦绣前程,一边只是一群还没当官的士子,哪头轻重?
    除非全天下所有省府县主官团结起来,有组织的对抗考成,对抗陆远才能逼迫陆远退步。
    可问题就出现了,他们如何才能有效的组织起来。
    又如何保证所有人都是一条心。
    李崇这种阶级叛徒不会少的,大家伙嘴上都说着对抗到底,结果其中一个甚至是部份官员偷偷把考成完成了,诶,对抗的这群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完成考成的官员们升官进步。
    真到那一天,岂不是纯纯恶心人。
    陆远本身就是一个靠官僚手段上位的政客,官僚的组织性他最清楚。
    利益共同的时候官僚集团非常团结,可一旦利益无法共同,那这个组织将极其松散。
    而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有资格来分配利益的人,只有陆远!
    因为有且只有陆远是目前手中握有最多可供分配的资源。
    这些资源包括政治资源(权力)、经济资源(财富)和名声资源(官方史录的修订和官媒文章刊发)。
    陆远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让一个籍籍无名的官员青云直上、富可敌国、流芳后世。
    如此,自然不怕那些中底层官员抱团对抗他。
    张居正反应过来,也能明白陆远的用心,他没有明言反对,转而说道:“这么大的事,还是要和皇上、和内阁通个气。”
    “叔大觉得有必要吗。”
    陆远笑了笑:“本辅是首揆,你是吏部尚书,咱俩说好就可以落实了。”
    “国家既然有朝廷,那就应该有一个章程规矩。”张居正沉声道:“国家有皇上、有内阁,若是什么事都不过皇上和内阁,那么还要朝廷有什么意义。”
    “呵呵。”
    陆远冷笑一声:“叔大,你是本辅最器重的随官,不应该在这种事上犯迷糊。”
    “下官不敢,下官说的具是肺腑之言。”张居正昂首看着陆远:“太师贵为首揆,若是连您都不守规矩,那么天底下还有谁会守规矩。”
    张四维在一旁听的脸色一变:“叔大兄,你怎么能这么和太师说话,太失礼了。”
    “规矩?”陆远念叨着这两个字,随即无声笑了笑:“今日本辅就不计较你的失礼了,回去吧,尽快将这件事给本辅落实下去。”
    张居正起身作揖:“若太师一意孤行,请恕下官无法执行,若太师发怒,可罢下官。”
    “你拿辞官威胁本辅?”
    “非为威胁,实为劝阻,太师如今行事已不再如当年那般广开言路、开明纳谏,反而是愈加的骄狂霸道,下官不愿看太师一错再错。”
    张居正对视陆远,言辞恳切:“自从迁都之后,太师权力已至我朝未有之顶峰,社稷之兴亡、国家亿兆百姓之民生皆系太师一念之间,此时此刻太师更应该慎重持国,而非如今事事独断专行。”
    “够了!”陆远沉声喝止:“本辅看你是昏了头乱说话,罚你回府闭门禁足十日,静思己过,若仍不知改悔,那就辞官吧。”
    张居正还要再说,被张四维拦阻着拉出文渊阁。
    “叔大兄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有什么事冷静下来再慢慢规劝太师为上。”
    张居正无可奈何,只得在文渊阁外跺脚离开。
    张四维目送其离开,随后快步折回文渊阁,小心翼翼的看着陆远,试探着开口:“太师,叔大兄他性子急,您别和他”
    “子维,你说张居正的性子,下面会干出什么事来?”
    这个时候张四维才发现陆远的神情非常平静,之前的愠怒早已消失不见,脸上反而挂着思索之色。
    “太师,依着下官对叔大兄的了解,他真的可能会辞官要挟。”
    “那你说,他会不会撺掇谭纶、赵贞吉这些和他私交较好的同僚一起。”
    “这下官不敢妄言。”
    “他在吏部干了那么多年,估计羽翼也该丰满了。”
    陆远嘴角挂笑:“别着急,慢慢看,为了给他搭台子,本辅可是用了好几年时间,还有严嵩、海瑞这些人,本辅是真的想看看他们能唱怎样一出大戏出来。”
    “太师。”
    “要相信他们的智慧。”陆远看向张四维,微笑道:“别着急,这是最后一次斗争了,等到这次的斗争结束,这个国家,将不再会出现太上皇当年在位时那种无休止的党争内耗。
    政党政治依旧会存在,争权夺利的事也依旧会继续上演,但一定会有底线和边线,如此便不枉费本辅一番心血。”
    “听太师这么一说,下官很期待。”
    “李崇已经去了政研室,你也去吧。”
    陆远安排道:“将来本辅就不设明确的随官了,又或者说你们整个政研室都是本辅的随官,品级架构正二品,李崇为主,你给他当个副手,至于官职名称你觉得取个什么名字合适,你给出个主意。”
    张四维拧眉深思起来:“这个内阁政策研究室既然是为内阁拟定国策而提供意见和调研数据支持的,那么叫、叫参政或参议?”
    “内阁已经有了一批内阁参政、参议了,之前北京那些个六部九卿如今都是挂着这些个虚衔。”
    陆远摇头道:“政研室不是虚职摆设,是要干实事的,叫参政、参议不合适。”
    “那叫卿?”张四维言道:“当年五寺尚存的时候,其主官便叫卿,如大理寺卿、太常寺卿等,政研室是研究国策的,莫如叫国策卿?主要是政研卿不好听。”
    “国策卿?”
    陆远念叨了两遍,勉强点头:“那就这么着吧,主官就叫国策卿、副官就叫国策少卿,一个正二品、一个从二品,其内部的框架你和李崇自己商量着去搭吧,人员名单在严嵩那,放翰林院了,找个时间去取,严嵩挑人的眼力还是很毒辣的,可以信任。”
    “是。”
    “去吧。”
    “下官告辞。”
    文渊阁恢复安静,陆远没有继续批复奏本,而是起身来到窗边,推开来眺望苍穹。
    古朴肃穆的宫殿群井然有序的坐落在阳光之下,屋舍上的琉璃瓦映着光辉,红墙内,一队队金吾卫在往复巡逻,内官监的小太监清扫着浮尘。
    看着看着,陆远不由得露出笑容。
    他现在很兴奋,甚至远比当初刚刚穿越的时候还要兴奋。
    曾经的自己需要将全部的精力都用来生存,如履薄冰的参与进这个世界。
    而现在,他像是个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神仙,用另一种更广袤和高远的视角来旁观。
    一个完全不同的大明了。
    而陆远可以骄傲的拍着胸脯说,这个不同的大明,是他一手缔造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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