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师太晕倒,赵汾与慧若忙搀起她,将她轻放在榻上平躺下。
    师太双目紧闭,奄奄一息,面色煞白,呼吸微弱,手脚冰凉。
    智贤大师忙搭脉查看。
    只觉师太脉象忽强忽弱,错乱不堪,乃是五内郁结,毒气攻心之象。
    大师眉头紧皱,稍作思忖,遂用双手置于师太丹田之上。
    他先将真气注入师太丹田,然后又导引至她的奇经八脉,助她疏淤排堵。
    须臾,大师方慢慢站起,也不言语,双目却紧盯师太。
    只见师太呼吸渐有回复,面皮稍见血色,大师方才坐下。
    赵汾忙问大师道:“师父,师太可有大碍?”
    半晌,智贤大师方轻声道:“却要看师太的造化了!只是她不能再受刺激、大动肝火,还以草药调理,不可间断!”
    三人便不再作声,让师太静卧休养,暂且不表。
    且说那挨了打的徐县尉。
    只因在赭云庵受了气,他便怀恨在心,一心要报仇雪恨,却不知从何下手,正在房中唉声叹气,来回踱步。
    便有一个叫萧蔷的门客献计道:“大人欲报此仇,若仅凭一己之力委实难成,若能借刀杀人,便可不费吹灰之力。”
    “哦?借刀杀人?借谁之刀?”徐县尉深感惊奇,忙问道。
    “借当朝宰相秦桧之刀!”萧蔷神秘兮兮道。
    “哦?我便如何是好?请先生明示。”徐县尉拱手道。
    听说要借力秦桧,他顿时来了兴致。
    “此事还得着落在赵汾身上,其父与秦桧向来不睦,因此被治了一个通敌叛国之罪,落到家破人亡。”萧蔷说着,故意卖个关子。
    “可这与老尼姑又有何干系?”徐县尉诧异道。
    萧蔷继续道:“秦太师只杀了赵鼎,却留下了赵汾,必欲斩草除根而后快,大人何不趁此机会帮太师一个忙?”
    徐县尉越听越糊涂了,问:“不是要借他之力么?怎么又成了帮他?”
    萧蔷笑道:“赵汾勾结尼姑庵,图谋造反,其罪当诛,若让太师大人知道此事,岂能放过他?到时候,那老尼姑岂有活路?”
    徐县尉这才听明白了,双手一拍称妙。
    却又忧虑道:“只是下官职低位卑,与太师素无交际,却如何能将此事告知与他?”
    萧蔷继续道:“大人稍安勿躁,学生与建宁府知府吴大人是同窗故旧,吴大人又是秦太师党羽。学生愿修书一封与吴大人,将此事告知于他,事便成了一半。”
    徐县尉一听大喜,连声称妙,便拱手向萧蔷道:“即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萧蔷便手书一封密信,派人骑一乘快马星夜送往建宁府,暂且不表。
    再说赭云庵。
    夜半时分,慧能师太方才醒来。
    “师妹。”智贤向慧能唤道。
    “师太。”赵汾和慧若也向慧能唤道。
    师太目光黯淡,气息微弱,面色蜡黄,虚弱至极。
    半晌,方见她嘴唇嚅动,似是在言语。
    大师忙俯首侧耳倾听,只听她说的是:“叫她们……都……进来!”
    智贤大师闻听此言,便即领会。
    此或是师太交待后事之意。
    “徒儿速去叫庵中比丘尼以上人等进来,叫余人继续守护庵院。”智贤向慧若吩咐道。
    慧若应诺,边抹泪边出去喊人。
    只一会,尼姑们便按辈分位次悉数进入庵堂,全都双膝下跪,低头抽泣、抹泪。
    庵堂笼罩在压抑、死亡、悲痛的气氛里。
    众人兀自跪着,等待师太训示,堂内鸦雀无声,静的能听见众人的心跳声。
    稍倾,只见师太慢慢侧过头,尽力面向众尼,微微张口,声音微弱,开始说话。
    每一个字都似使出了浑身力气:“我要……去……了!……今后庵中……由……慧若……”
    话未说完,师太双目圆睁,脖颈直梗,牙齿紧咬,一口气未上来,已然圆寂了。
    众尼姑见状,都跪行过去,围在榻前嚎哭。
    都在口中呼唤:“师太,您不能走!”
    慧若头埋在师太遗体上放声大哭,似要哭断气。
    智贤大师强忍悲痛,双目微闭,手里捻着佛珠,口里诵着往生咒,仍坐在座上。
    赵汾跪在地上,头深深伏下,只是低声抽泣。
    一代女中豪杰,一生杀伐决断的慧能师太,便这样怀怨西去了!
    这真是:情殇怨别魂归西,铁骨残躯泪染衣。
    待众人哭了一阵,智贤大师遂说道:“逝者已矣!生者节哀!师太已随我佛西去,师侄们莫再悲伤!”
    众尼便逐渐停歇,不再哭泣。
    “师太遗言大意已明,为师以为,庵中不可一日无掌门,便就按师太之遗言,让慧若师侄主持庵中事务,师侄们以为如何?”
    众尼姑面面相觑,却都不出声。
    这时,一个年纪稍长的尼姑道:“师叔在上,弟子以为,师太遗言并未说完全,若仅凭这只言片语就让慧若师妹来主持庵务,恐难以说得过去吧?”
    见有人说话,另一个尼姑也跟着道:“慧若师妹在庵中辈分排位并不靠前,如何服众?当然,弟子无意于掌门之位,不论谁当掌门,弟子都拥戴。”
    未及智贤大师说话,又一个尼姑道:“立掌门是大事,不可随意,若勉强拥立慧若师妹,岂不是要害了她?”
    个个都有说法,个个都有道理,实际上都表达了一个意思:不同意。
    智贤大师深觉意外,只因他非本庵僧人,却也不好定夺作主,便兀自低头思忖。
    正在这时,慧若上前说道:“师叔在上,弟子慧若委实不敢担此大任,弟子惟愿做一个比丘尼,每日只听候新掌门和师姊们的吩咐。”
    智贤大师默然不语,只因他不知该如何言语。
    见众人无语,赵汾便上前开口道:“在下以为,当务之急是先操办师太后事,此事且先搁置,待办完师太后事再议如何?”
    众尼都不得要领,听他说的有理,便都点头称道:“也只好如此了!”
    商议已毕,便由智贤大师坐镇主持。
    庵里众尼姑按大师的吩咐,替师太净身沐浴,诵经超度。
    及至天明,安葬了慧能师太,细节不表。
    且说徐县尉那封密信。
    建宁府吴知府接信后一看,大吃一惊,便又亲笔修书一封。
    信中极尽栽赃陷害之能事。
    将赵汾如何逃跑,如何与尼姑庵结党串通,如何想围攻官军谋反等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的描述一番。
    然后吴知府又派人乘快马,以五百里加急直送临安府秦桧府邸,且不表。
    再说赭云庵。
    只因众辞不一,争执不下,掌门人选委实难以确立,最终便抓阄确立了一个辈分靠前的尼姑作为赭云庵掌门。
    真真是混乱不堪,乌烟瘴气。
    慧能师太仙逝,慧若悲痛已极,本就无意要接掌门之位,便悄然静处一隅,任由众人纷争去。
    见师姊们为争掌门之位而罔顾同门情义,拉帮结派,互相排挤,慧若顿觉孤立无助,心灰意冷。
    实是无聊,慧若便邀赵汾到庵外散心,二人便往庵后山上去了。
    “师兄今后有何打算?”慧若边走边问赵汾道。
    见慧若问起,赵汾看了看远处的群山,不言语。
    半晌,方默然道:“我能怎样?家父被害而亡,赵家上百口人都指望我做主,我只能与他们一起前往吉阳军。”
    慧若闻听,只低头走路,并不言语。
    突然,慧若停下脚步,转头盯着赵汾的双目道:“师兄不如带我去吉阳军!”
    赵汾大吃一惊,道:“你是出家之人,我是戴罪之人,殊途岂能同归?不敢儿戏!”
    “我若还俗如何?想当年只因师太好心收留,我才做的尼姑,如今师太圆寂,我不如跟随师兄,一同去闯荡天涯。”慧若眼泪汪汪的说道。
    慧若说的情真意切,赵汾却听的心惊肉跳。
    他二人正当豆蔻年华,正值少男多情、少女怀春的年龄。
    又是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总会互生一些情愫。
    赵汾对慧若的情愫,或许是一见钟情。
    只因慧若是出家人,赵汾对她即使有意,也只能限于同门师兄妹的情义,不敢有越雷池之心。
    但慧若对赵汾,却是一种由起初的厌恶到后来的感恩,抑或欣赏,催生出的男女之情。
    但是,不管是赵汾,还是慧若,相互间的这种情愫都是朦胧的,犹如隔层窗户纸。
    如今,这层窗户纸已然被大胆的慧若先挑破了。
    今日听她所言,赵汾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故此,赵汾还是有些心惊。
    然而,他尚在流配途中,却如何带她去同闯天涯?
    况前路茫茫,生死难料,赵汾实是心痛难忍。
    赵汾思忖了一下,便道:“此去吉阳军,祸福难测,我若带你同去,岂非牵累了你?况那些官差们也不会应允,莫若等我流配期满……”
    未及听完,慧若早已泪如雨下,掩面而去。
    只将赵汾留在山坡上,呆呆的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赭云庵的事务料理完毕,已再无逗留的必要。
    智贤大师便决定带几个弟子和赵汾返回德兴寺去。
    待用过午斋,稍事逗留,智贤大师和赵汾等人便启程。
    临行前,僧尼们免不了要互道嘱托和谢意。
    一众尼姑在新掌门带领下,将智贤大师等人送到山门口。
    智贤大师在一众尼姑里寻了半天,却未见着慧若踪影。
    他便问:“慧若师侄何在?老衲怎未见她来?”
    一小尼姑回道:“慧若师姊说头晕难忍,正卧床休息,叫弟子替她向师叔道别。”
    闻听此言,智贤大师有些怅然若失。
    他默然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赵汾。
    只见赵汾面无表情的呆立着,无动于衷。
    智贤大师暗自叹息,也无过多话说,便合十双手向众尼施礼道别。
    一行人便直奔德兴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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