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无咎扭头见她笑得得意,大不同于纤纤的恬静俏皮,月光下秀色夺人,心道:“你是美到了极处,可那又怎样?若是纤纤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便是比你再美十倍的女子,我也不瞧在眼里。”
    沈碧痕声音柔转,道:“晋公子,你在蟠龙谷,可有见过一柄会发光的宝剑?”
    晋无咎登时警觉,心道:“她在问‘玄冥’,是了,那个匡彦说过,沈碧痕这些天也在搜山,她爹爹中了剧毒受了重伤,此事原该落在她的身上。”
    假意不知,道:“别说蟠龙谷了,那柄剑很早便跟着我,一直跟到现在。”
    沈碧痕惊道:“此话当真?”
    晋无咎道:“你手上的这柄剑,不就会发光么?”
    沈碧痕轻叹一气,道:“若是我手中这柄,又何必来问你?那柄剑对我爹爹很重要,晋大哥,你明知不是,却来消遣我。”
    晋无咎听她软语,心下微有不忍,离开蓬莱仙谷后,第一次被人称呼“晋大哥”,心道:“我还是比较爱听纤纤叫我‘无咎哥哥’。”
    沈碧痕兀自不觉,道:“我在蟠龙谷找了一个多月也找不着,今日正想放弃,恰见你从谷中出来,看你整个人昏昏沉沉,便一直跟着,想等你清醒些再来问你,既然你这里没有消息,我也该……”
    手臂一紧,却是晋无咎将自己拉到路边暗处,前后张望不见有人,奇道:“你……”
    晋无咎再次打断,道:“别出声!”
    这一带郊外,除一条二车并行的道路,左右四尺以下皆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圆月下瞧不清楚种些甚么,此刻二人所处为路边低洼,地面约在胸口高度,所幸连日无雨,脚下没有污泥。
    晋无咎左耳伏于地面,轻声道:“快了。”
    沈碧痕将信将疑,却嫌路面肮脏,不肯俯听,过得许久,前方传出“嗒嗒”马匹之响,依稀有人说话,听声音不止二人二马,一时判断不清数量,沈碧痕扭头看晋无咎,见他全神面对声音方向,半分未曾留意自己,心道:“这小子怎么能听这么远?”
    马匹渐渐走近,总共五人五马,三男二女,衣饰平常,其中一名女子戴顶帽子,不露辫发,说话声渐渐清晰。
    只听一个中年男子声音道:“这一次只要逼得少林出手,江湖中的格局怕要变一变了,那些宵小使些鸡鸣狗盗的伎俩,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中年女子从鼻孔中挤出“哼”字,道:“便是少林不出,这江湖也未必是他卓凌寒说了算。”
    晋无咎登时警觉,心道:“这大妈在说小哥哥。”
    中年男子道:“能从‘瑶池’下安然脱身,那人究竟是谁?”
    中年女子道:“闻师兄的‘紫宵’,也未能伤得了那人分毫。”
    中年男子正是姓闻,闻言爽朗笑道:“师太还是这般得理不饶人,是闻某失言了。”
    另一个年轻男子道:“依在下之见,那人虽然躲在暗处,招式却不怎么阴毒,想来不是盘龙教众。”
    那中年女子道:“便是念在这一点,贫尼那一剑也未使全力,否则,嘿嘿……”
    姓闻那人接口道:“否则那人便是不死,也非得留下一条胳膊。”
    中年女尼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闻师兄切莫胡言。”
    姓闻那人道:“师太教训得是。”
    说话间五人走过身前,晋无咎与沈碧痕同时蹲下身子,听那中年女尼道:“前边便是冰川镇了,我们在此投栈一宿,没几日便能和诸葛师兄会面,至于其余九派和我们并不顺路,不知都到了没有。”
    五匹马渐渐走入冰川镇,晋无咎见身旁沈碧痕一脸怒色,奇道:“你怎么了?”
    沈碧痕道:“没甚么,你别来烦我!”
    晋无咎道:“我原本是想一个人走,你自己要跟着我。”
    不知她毫无来由发甚么脾气,双手一撑爬上地面,姿态稍显拙劣。
    沈碧痕稍一提气,整个人已轻灵跃上,没好气道:“不知道你在我面前还装甚么,你那‘降龙十八掌’便那么见不得人么?”
    晋无咎心道:“老帮主那天说不想见她,才会生出这样的误会。”
    只道:“我根本就打不过猪头,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法子。”
    沈碧痕道:“你把那淫贼打得身受重伤,此事我亲眼所见,你又怎么解释?”
    晋无咎道:“反正不是我打的。”
    沈碧痕道:“不是你打的,难道是你妹妹打的?瞧她那娇滴滴的样子,你骗鬼呢。”
    晋无咎被她一通抢白,无从辩解,索性闭口不言。
    沈碧痕道:“怎样?没话说了?”
    见晋无咎反向回行,奇道:“你不是要走么?还去镇上做甚么?”
    晋无咎道:“那你呢?算是跟定我了?”
    沈碧痕俏脸一红,道:“我是要去看看,适才那些人有甚么阴谋诡计,谁在跟着你了?”
    晋无咎见她与自己不谋而合,心念一动,暗道:“是了,她本是沈家大小姐,刚才那些人说盘龙教众阴毒,自是她家对头,她跟在后头倒也正常。”
    沈碧痕又道:“那你呢?”
    晋无咎道:“和你一样,要去看看。”
    沈碧痕道:“听那些人的意思,好像也是丐帮的敌人,如此说来,我们算是同仇敌忾。”
    晋无咎明知故问道:“你也是丐帮中人?”
    沈碧痕怒道:“你瞧我像乞丐么?”
    晋无咎不以为然道:“丐帮又不都是邋里邋遢,本就分作净衣派和污衣派,净衣派里我还有见过男弟子生得和你一样好看,有甚么可奇怪的?”
    沈碧痕听他无意间夸赞自己美貌,嫣然一笑,道:“你说的可是齐高?”
    晋无咎道:“看你年纪轻轻,认得的人还真不少。”
    转而想道:“我倒忘了那天她对猪头说过,丐帮英雄救过她的大嫂。”
    沈碧痕道:“丐帮这些年出了不少少年英雄,小女子向来仰慕,卓帮主是一个,齐高是一个,晋公子你也算得一个。”
    晋无咎见她缠夹不清,惟有苦笑。
    冰川镇上灯火阑珊,一片寂寥,晋无咎回想从杭州到成都,与纤纤经过无数小镇,此刻物是人非,一阵悲凉涌上心头,望着一扇窗户上透出的身影,痴痴出神。
    沈碧痕道:“发甚么呆呢?客栈就在前边。”
    晋无咎回过神来,点一点头。
    冰川镇客栈与成都相仿,两侧皆有道路,二人绕至后门,见上层仍有三四间窗户亮着油灯,掐算时间,五人必在这几间房中,不敢明目张胆现身,只躲在十数丈远的灌木之后,沈碧痕道:“我要住在这里,你随不随我一起?”
    晋无咎惊道:“那怎么可以?”
    沈碧痕微觉诧异,随即明白他的意思,道:“你想哪儿去了?自是各要一间。”
    晋无咎道:“我……”
    沈碧痕道:“知道你没银子,算我借给你的,到时还我便是。”
    晋无咎道:“我不要,我在树上便能凑合一夜。”
    沈碧痕“噗嗤”一声,道:“树上?你是猴子么?”
    晋无咎想要再说,稍一侧头,嘴唇竟差点触到沈碧痕的额间,才发觉二人近在咫尺,赶紧退开一步。
    沈碧痕奇道:“你做甚么?”
    晋无咎道:“没甚么,我这便要上树了,你去投栈罢。”
    沈碧痕道:“你当真有床不睡要睡树上?”
    晋无咎道:“我在树上睡了十年不止,放心罢,摔不下来。”
    话音未落,找到灌木边一颗油桐,三两下爬得没了影踪。
    沈碧痕又好气又好笑,见他显露的分明是下等轻功,可如这般举重若轻徒手上树,自忖再练十年也无法做到,回想相识以来,他始终不肯承认武功卓绝,也不知是真是假。
    晋无咎于油桐间穿行,轻而易举来到几扇烛火闪烁的纸窗跟前,找到一根粗壮树枝,静听客栈内有无动静。
    二层共有四间屋子亮灯,其中三间有细碎话语传出,居中为两名女子,左首边相邻那间同样有光有声,想是其余三男。
    两处相隔较远,对话亦不怎么响亮,晋无咎粗听之下竟甚么也听不清,连做两下深呼吸,闭目放空脑中一切,耳畔终于传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师父,铜砂那么多弟子死于‘玄冥’之下,那人会不会是‘剥复双剑’中的一个?”
    中年女尼道:“是的话再好不过,说起来世间宝剑便只‘五行’堪称完美,那也得看是在谁的手里,‘祝融’、‘玄冥’同在‘五行’之列,我慧宁正好拿这柄‘瑶池’领教一下!”
    短短两句话,晋无咎大是心惊,暗道:
    “原来这两个女的是师徒,光头大妈叫作慧宁,不知道是哪个门派,任大哥白天才提到这‘五行剑’,当年沈家灭了夏家,连盘龙师尊都不知道这件事,这几个人明明既不是盘龙的朋友,也不是小哥哥率领的正道同盟的朋友,为甚么竟会知道这‘五行剑’的名字?”
    这一分神,双眼自然张开,接下来年轻女子的一句话便未听清,见最西侧房间照明,与其余几盏亮灯相隔甚远,想是沈碧痕入住,却因其余房间有人,不得已要了这间,微微一笑,心道:“你住在客栈,又不可能跑去门口偷听,还不如我在这树上呢。”
    不去管她,又再合眼凝神。
    只听慧宁道:“这个自然,为师虽将以寡敌众视作等闲,却也不会妄逞匹夫之勇,以为师功力,要收拾他们中的一个料来不难,可毕竟对方根底不明,若他二人齐上,为师难言必胜,定当小心为上。”
    晋无咎大是诧异,心道:“这光头大妈在说甚么?收拾‘剥复双剑’中的一个?她不过是个女子,竟有这么厉害?”
    当日蟠龙谷中“剥复双剑”杀人如麻的画面浮现眼前,一时对中年女尼又惊又骇,同时打定主意:“我一定要把这件事亲口告诉小哥哥小姐姐,要是这个光头大妈当真这般了得,又要与正道同盟为敌,那小哥哥小姐姐可得要小心应付,机会难得,我要多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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