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弟子各自上前一步,灵寂的女弟子须臾剑出一半,道:“怎样?想打么?”
    年少男子斜睨一眼,道:“你们四个小的,不够资格和我较量。”
    在四掌门脸上一一扫过,道:“你们四个老的一起上便是。”
    须臾大怒,手握剑柄喝道:“受死罢!”
    最后一字说出,整个身子已在空中。
    八人朝夕相处七日,四掌门与三弟子对她剑招知根知底,看她飞身欺近,知她想要使招“秋风落叶”,以又准又狠之势,自下斜撩向上,名目取得素雅,招式着实阴毒,其余三弟子七日间多次见她使出这招,明知她的出剑方位,仍因来剑太快难于抵挡。
    佛门讲求慈悲为怀,须臾迎战三弟子时,手中留有三分劲道,这时面对年少男子,盛怒之下已出全力,但年少男子来路不明又狂妄在先,连同四掌门在内,无一人以为不妥。
    眼见须臾脚将着地剑将出鞘,一条白雾显现,直教混沌不可视物,朦胧中右手手背受力,长剑被硬生生塞回鞘中,几乎同一时间,左右双肩中掌。
    对方显未使出内力,自身已在两推之下倒退连连,直至为一手臂托住腰间,眼前白雾终于散去,年少男子留于原处,好似从头至尾未曾有过一动,再看己方七人,神目同现惊惶之色。
    灵寂背脊透凉,收回右臂,以免爱徒察觉颤抖,她这女弟子乃是弃婴,襁褓上写有“须臾”两个大字,内里除却这个弱小身躯,还裹有一柄工精锋寒的长剑,不知这“须臾”二字是否女婴闺名,抱养后以此相称,又在十二岁那年将长剑赠还。
    须臾天资聪颖,乖巧懂事,极讨欢心,亲授峨眉剑法之余,更有传其衣钵的打算,七日间面对三名男弟子时丝毫不落下风,颇有自己年轻时的豪气,更加庆幸当初收留这个孩子,好让峨眉后继有人。
    却不想在最后一日,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同龄少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看这少年出手似招非招,举重若轻,手法干净利落,自问四掌门中绝无一人可以做到。
    趁着八人凄惶难语,年长男子道:“太极。”
    那名曰“太极”的年少男子道:“师尊大人,您觉得弟子做得不对么?”
    年长男子道:“是他们咄咄逼人,我们迫于无奈,惟有出手,错不在我们,为师是有别的话要对你说。”
    太极道:“弟子恭聆师尊大人教诲。”
    年长男子道:“佛门武学精微奥妙,可笑的是他们自以为到家,而非佛门四派本身,这其间的分别,你可懂得?”
    太极脸一红,道:“是弟子失言。”
    年长男子道:“你胜过那位姑娘不假,但你扬言让四位掌门齐上,则是狐假虎威,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师的‘三花太极’,尚不敢轻言以一敌四,何况你‘太初太极’尚未炉火纯青,今日若无为师在场,你逞一时口舌之快,弄不好便要身首异处。”
    太极头垂更低,道:“师尊大人教训得是。”
    年长男子道:“须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句话你对别人说来容易,为师还望你能时时警醒自己。”
    太极道:“谢师尊大人教诲,弟子终生不敢再忘。”
    年长男子说完这些,目光回到八人身上,道:“在下自有家学,虽有意博采众长,但绝不至于无耻偷窥,还请四位掌门放心。”
    四掌门相互怔视半晌,卢瞻道:“照你的意思,以你自己一人之力,难敌我四派掌门,以你弟子一人之力,亦难敌我四派弟子,是也不是?”
    年长男子道:“或许是,或许不是。”
    卢瞻道:“所以你师徒二人,终究难敌我师徒八人了?”
    年长男子道:“或许能敌,或许不敌。”
    见他不知所云,道:“卢掌门的意思是?”
    卢瞻道:“大家说到现在,也只见你徒弟出手,焉知狐假虎威的人不是你?若你并无真才实学,我们放走你岂不冤枉?”
    余人这才明白,卢瞻故意曲解年长男子的话,无非是给自己一个台阶,要让对方显露一手功夫,到时再放二人离去,好教脸上不那么那看。
    年长男子读懂他的意思,微微躬身,道:“既然如此,在下献丑了。”
    说着右手握拳,身子原地缓转,四指自然张开。
    八人见他所向之处,朵朵颗粒倾泻而出,如同天女散花,却以男子手法挥洒,优雅而不失大气,颗粒星星点点,剔透玲珑,若有似无,自掌心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分落于十六足尖。
    八人围站成圈,距离有近有远,但年长男子力随心使,落点分毫不差,八人不知他意欲何为,自恃身份,无一后退。
    年长男子一周过后还掌成拳,对身旁太极道:“我们走。”
    太极道:“是,师尊大人。”
    二人心领神会,一个轻跃出圈。
    灵寂道:“站住!”
    刚想提气追上,惊觉脚下纹丝不动,忙使“千斤坠”功夫站稳下盘,眼睁睁目送那一大一小扬长而去。
    这时余人亦察觉足底异样,八人共十六足,竟无一足可以抬起,弯腰看去,鞋底与地面贴合之处,不知何时结起厚厚一层冰晶,这才明白年长男子看似随意甩手,实则以上层内力将八人鞋底冻住。
    要说阴寒真气,四掌门也曾见武当、青城、齐云、龙虎这些道家门派中的高手用过,但如年长男子这般信手拈来,实是前所未闻。
    八人心中惊骇,要说即时脱鞋亦可离去,但以四派掌门与首席弟子之尊,竟被打得丢盔弃甲光脚而回,只怕从此面目无光,惟有闭目凝神,暗运内劲,以自身佛门阳力将之化解。
    足足半个时辰过后,八人脚下终于能动,相对无言,兀自惊魂未定。
    良久,卢瞻道:“惭愧,惭愧,适才大开眼界,我卢瞻身为普陀掌门,竟生出以众凌寡灭口之念,真是枉居佛门,幸好那二人武功高深难测,合我们八人之力也留难不住,否则一时冲动,犯下佛门大戒,怕要抱憾终生。”
    再过片刻,巫丘壑长叹一声,道:“卢师兄的确有些暴躁,却胜在敢于直承其过,这等心胸,巫某心悦诚服,不错,是我们一败涂地,不知师太和梅师兄意下如何?”
    梅诗桓道:“恕在下眼拙,看不出那二人的来历,天下间竟有这样的高手,却不知隐匿于何门何派?”
    那师徒二人虽只寥寥数招,但内功招式见所未见,反是须臾忽道:“师父,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此处隶属陕西,他们会不会是盘龙峡谷中的高手?”
    余人听见“盘龙峡谷”四字,心底同时一凛,梅诗桓道:“须师侄言之有理,若非盘龙高手,天下间又有何人能有如此怪异的武功路数?”
    卢瞻道:“盘龙创立至今七十余年,向来与世隔绝,且不说那个‘师尊大人’和我们年纪相若,便是身旁那个少年,看来只和我们四个弟子一般岁数,但适才露的那一手,我是打不过的。”
    灵寂道:“我峨眉女流之辈,发生这样的事,下山后该不该公诸于众,贫尼听从三位师兄的意思。”
    卢瞻道:“师太客气了,佛门大派,少林之后便是峨眉,我卢瞻向来敬佩,但师太既然问起,那我便直说了。”
    灵寂道:“愿闻其详。”
    卢瞻道:“我以为赢便是赢,输便是输,是我技不如人,非但技不如人,那个师尊教诲徒弟时,已在顾及我等颜面,那一老一小的实力只怕还远不止这些,别的也不说了,我回去后自当日夕苦练,若是有人问起,我卢瞻脸皮厚,没甚么不好意思承认。”
    灵寂与巫丘壑更生敬意,微微点头,却见梅诗桓眉头微锁,灵寂道:“梅师兄可是担心这样一来,有损我四派威名?”
    卢瞻道:“梅师兄,四派威名固然重要,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们因为羞于启齿而隐瞒事实,就算暂时瞒得过天下人,又怎么瞒得过我们师徒八人?我卢瞻第一个便看不起自己,看不起普陀。”
    灵寂附和道:“是啊梅师兄,如此掩耳盗铃,实非君子所为。”
    梅诗桓道:“二位掌门误会了,盘龙地处深山峡谷,和江湖各大门派不相往来,多年间无人知晓他们的底细。”
    七人暗暗点头,均想如能早知底细,也不至于自称巅峰遭人贻笑,又听他缓缓续道:“我们四位掌门受江湖同道抬举,同居当世最强七人之列,回去后实话实说,做不成天下第一的并不止我们四人。”
    灵寂道:“梅师兄是在担心,少林武当丐帮也会因此蒙羞,又或者对我们生出甚么误解?”
    梅诗桓道:“这三派巍立千百年,三位掌门早已境界高宏,在下所担心的,乃是各大门派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若得知盘龙有所谓‘三花太极’、‘太初太极’,会生出邪恶之念,到时铤而走险,做出有违江湖道义之事,而将盘龙和外界江湖多年来相安无事的格局打破。”
    七人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卢瞻一拍脑袋,道:“还是梅师兄想得周到。”
    灵寂道:“确实有理,依梅师兄所见,待我们这次下山,该对此事守口如瓶?”
    梅诗桓道:“在下以为,此事该维持隐秘不可轻说,即使告知门中弟子,亦要择人而言,切不可传入其它门派耳中,否则来日江湖上血雨腥风,我们便成了罪魁祸首。”
    巫丘壑道:“除此之外,今日过后,我们再无颜面自称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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