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无咎单日飞行五百里,委实有些疲倦,当夜虽是孤枕,却也极快入睡。
    次日用完早餐,晋无咎心道:“教中大事基本都已吩咐下去,既然玄炎还没回来,我也该去‘岫岩有崖’修练无招索刃,虽说临阵磨枪,总好过无所事事。”
    五层通向六层楼道入口由值守弟子封堵,晋无咎想起一事,心道:“两座‘翼殿’都是仙界倾注无数心血而成,我不知呵护,别要给糟蹋了。”
    向其中一人道:“劳烦去找盲仆入内清扫,不必告知我在里边,免得他们拘谨。”
    那人领命而去。
    走入“岫岩有崖”,所见又是岫玉所成人像、索刃、走道,将“复归龙螭”点亮,对着第一座人形雕塑稍加比划,感觉轻易做到,踏上索刃,几步后成为走道,仍然原理简洁,继续缓步而上。
    “岫岩有崖”自双索而始,对应盘龙内功之“双生太极”,晋无咎曾在卓府得晋太极指点,对无招索刃的认知有些根基,但毕竟只有一月,为求速成囫囵吞枣,看似练至“五气太极”,单以精巧而论,五条索刃实及不上晋太极的两条。
    此后与人多番恶战,所仰仗者更多也是内力,入主“青龙殿”几个月来,只在“寿山不系”下过功夫,每次来这“岫岩有崖”总是走马观花,直到此刻方才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无招索刃虽名为“无招”,本意却非胡乱抽打,而须修练之人随心所欲,不受固有招式限制,可同为随心所欲,有的防不胜防,有的不知所云,其间差异一天一地。
    这“岫岩有崖”正是教人如何攻彼顾我,如何化解杀招,如何诱敌深入,如何一击制胜,晋无咎仅过数目,便知当初所学不过皮毛,一边舞动双索,一边参看文字。
    也不知走过多远,身前一座人形双手延伸出三条索刃,通向上方不同三处,两处断开,一处连接下一座雕塑,明白已完成双索,见上方密密麻麻一道一道,如千百龙蛇舞成张张大网,心道:“这才走了大约三十分之一罢?”
    正想到此,石门隆隆之声传来,门口走入六个盲仆,晋无咎收敛内力,灭去“复归龙螭”上的光线光点,心道:“我倒忘了吩咐下去,让他们先清扫‘寿山不系’。”
    心念忽动,暗道:“我曾见爷爷在蓬莱仙谷铁笼中舞动两条铁链,不含任何内力,同样可以颇具威胁,我刚练完双索,何不趁此机会好好试试?大凡眼盲者听觉胜过常人,且看我能不能做到无声无息,不将六人惊动。”
    六盲仆皆在“青龙殿”多年,对此间异常熟悉,入内后分工明确,各从一头开始擦拭,里头一片开阔,长明灯数不胜数,但六盲仆每遇一灯,总会迈步或是侧身避开,晋无咎游走于各通道间,不催动一丝一毫真气,施展刚学会的无招双索,心道:
    “不论‘青龙殿’的迷宫,还是‘岫岩有崖’的地形,廉前辈和这些盲仆总不会走错,自是因为经年累月不断重复,练功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不知不觉间,“复归龙螭”已将所学使过一遍,双手不停,尝试打乱次序为之,第二遍后,见双索在六盲仆头顶喉间多次,每一次贴头皮汗毛而过,却无任何一人察觉,知道略有小成,心下暗喜,转念想道:
    “这些盲仆本身不懂武功,瞒过他们算不得本事,我每一步起落,脚下仍觉沉重,轻功终究不及玄炎,待她回来,还得好好请教。”
    第三遍时,更不拘泥于全部打完,有些多次出现,有些弃而不用,脑中想到哪里,手中打到哪里,便如当日于各面“魔方”挥出“降龙十八掌”时一般,正觉痛快,右首一盲仆乍然低头,晋无咎赶紧收起“螭”索,索端近乎贴着盲仆睫毛而过,盲仆虽未察觉,晋无咎却吓得不轻,心道:
    “如此练功还是太过危险,别要一招不慎伤到他们,既然他们都在‘岫岩有崖’,我便去‘寿山不系’找一面凸镜打坐好了。”
    晋无咎脚下提气,两纵后已在七层,自矮墙一翻而过,沿龙道穿过第一道门框,为“髓道周天篇”,正想坐上凸镜,却见下方一道门框异样,为“化零为整篇式”所在,悄悄走近后,发觉门框左上竟已缺失一角,细看损毁处凹凸却也光滑,显非硬物敲击,而更像是真火所致。
    这一下直教他吃惊不小,心道:“我一走数月,还不让人入内打理,‘寿山不系’和‘岫岩有崖’的构筑可谓鬼斧神工,仙界为此不知倾注多少心血,更不知搭进去多少人命,万一毁于我手,那可真是天大的罪过。”
    转念又再想道:“既然除我以外不得入内,这缺角又是何人所为?退一万步说,便是当真有人来此纵火,又怎会只烧去这么一个边角?”
    四下张望多次,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跃上扶手,伸右指触摸,却见指背出现一个光点,循着金光向下看去,光束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渐行渐宽,最终停上一面倾斜凸镜,认出对应“鳌掷鲸吞篇”,渐渐眉头锁紧,心道:
    “那日我正是坐在这‘鳌掷鲸吞’旁的凸镜上修练‘日月精华’,被偷练内功的盲仆打断,匆匆追去后,按理无人再来,所以这面凸镜,是被我弄歪的。”
    悄悄来到倾斜凸镜处,将脸孔挡在光束上,见另一侧尽是长明灯火,伸手四下摇转,光线又即散开,调整不下四五十次,再不能汇于一点,心道:“难道这面凸镜竟有聚光之效,且仅能聚于那一点上?可即便如此,门框为何会被熔化?”
    苦思多时无果,到最后不得不放弃,坐上凸镜运功打坐。
    南北“翼殿”中全无窗户,瞧不见外界天色,许久,盲仆南侧忙完转入北侧,晋无咎这才回到“岫岩有崖”,心道:“他们来过一次,该不会再来了。”
    走到无招双索的尽头,开始习练无招三索。
    三索较之双索难度增加不少,最主要的一层便是超出手臂数量,须以三指操控,对分心要求提升大大一个台阶,好在晋无咎学过要领,更多次使用十索,分心三索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只不过“岫岩有崖”中的人形雕塑细致入微得多,好比将之前所学要领完全分解。
    晋无咎潜下心来循序渐进,越朝上走,越觉妙趣无穷。
    好容易来到三索尽头,看看身前,再看看身后,心道:“三索练完,才走过不到十分之一,所谓学海无涯,真是一点没有说错,我练这双索三索,都未催动内力,身子不怎么累,但心脑疲惫难以久支,今日不宜再上。”
    竖耳听去,另一侧没了动静,翻越矮墙后果然不见人影,自言自语道:“原来我练得这般出神,‘翼殿’石门那么大的声响,竟半点没能教我留意。”
    感觉腹中饥饿,这才踏上回程。
    这一通折腾,竟过去足足五个时辰,晋无咎问过琴棋书画四女,莫玄炎已然回谷,得知自己前往六层“翼殿”,一个人练功去了,知她定在北侧龙翼,负上“鸿鹄之翼”扑腾几下,果然晚霞中一个倩影,身姿飘逸,迎风起舞,“衔烛剑”时阳时阴,与四周山色融为一体。
    莫玄炎见他到来,“衔烛剑”忽而转向,片刻间已在喉间,却见他毫无反应,收住招式,道:“有心事?”
    晋无咎将日间之事说了,又道:“‘寿山不系’和‘岫岩有崖’可说是这‘青龙殿’的瑰宝,我定要问明缘由,倘若确因我的过失而遭破坏,我须得承担这分责任。”
    莫玄炎道:“凸镜?难道与‘十方盘龙镜’有何相通之处?”
    晋无咎道:“对了玄炎,你知不知道‘十方盘龙镜’是个怎样的刑罚?为何你们都说这是我教第一酷刑?我一直有些好奇,却始终没有过问。”
    莫玄炎道:“‘十方盘龙镜’分作两步……”
    晋无咎抢道:“我听爷爷说过,第一步历时四十九日,我只想知道第二步正刑是甚么?”
    又似意识到甚么,歉然道:“对不起玄炎,我不该打断你说话。”
    莫玄炎见他以礼相待,芳心暗喜,将“衔烛剑”回入鞘中,挽住他的右臂来到龙翼顶端,道:
    “我教自解封‘十方盘龙镜’始,从无一人受此酷刑,但我听爹爹说,正刑之日,‘六道盘龙’、‘三花盘龙’、‘太初盘龙’下方正对处生出十个火堆,火光透过凸镜后,会在受刑之人身上十处同时开始灼烧,直至烧死。”
    晋无咎道:“这么说来,凸镜不仅聚光,还能聚热。”
    莫玄炎道:“具体甚么原理,我也说不上来,但我教既有此刑,该是错不了的。”
    晋无咎又奇道:“可这第一酷刑便只是这样么?烧死又有何难?直接将受刑之人投入火堆岂不干脆?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借助这十面凸镜?”
    莫玄炎道:“这十处灼烧皆从一点开始,并不直接引燃,慢慢由外向里,在体内烧出十个细洞,每一个皆能避开要害,受刑之人要承受灼烧再一个四十九日,待身体洞穿十处,到最后伤口腐烂,痛不欲生而亡。”
    晋无咎打出一个寒噤,道:“这……若当日我们没能救下小姐姐,小姐姐岂不是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莫玄炎道:“可你们救下来了,别自己吓自己啦。”
    晋无咎道:“我能理解爷爷解封‘十方盘龙镜’,可第一个想出如此刑罚之人,实在太过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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