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鱼缓笑两声,上前一步,想到晋无咎于牟庄“快语厅”中显露的诡异身手,终是心有余悸,退回一众弟子中,道:
    “到了这个时候,晋教主还执着于这嘴上便宜,我和你不一样,我从不否认自己武功远不如你,但整个盘龙魔教能教我担心的,也只你一个人,‘剥复双剑’虽教正道同盟闻风色变,却未必是我的对手。”
    沈碧痕道:“呸!我爹要是在这里,早已斩下你的狗头。”
    穆飞道:“碧痕,我敬重你是个好姑娘,你再怎么对我,我没有冒犯过你,但你若再对周盟主无礼,我立刻点你哑穴。”
    沈碧痕道:“碧痕也是你叫的么?有本事一掌打死我。”
    却也不愿哑穴被点,一句说完扭头不理。
    晋无咎道:“你若觉得,我教没了我,便只有‘剥复双剑’,那便等着看罢,你一旦踏入我教地界,有得是惊喜等着你。”
    沈碧痕芳心黯然,默念道:“晋大哥说出‘青龙殿’高手,只会教周子鱼更生防备之心,于事何补?罢了,我们命在顷刻,周子鱼自己风烛残年,还管他是死是活。”
    周子鱼笑道:“晋教主,要说‘青龙殿’十大护法和十二洞洞主,我也略有耳闻,不瞒你说,他们武功虽高,以一敌一,未见得便能胜过我身旁这两位穆家高手,而这位汪沐阳先生,我们都是见过的,便是十大护法齐出,他一个人也足以应付。”
    晋无咎心道:“爷爷曾说,他以‘四象太极’能和十大护法打成平手,汪前辈身负‘七星太极’,若当真听命于周子鱼,则‘青龙殿’无人能敌。”
    道:“你为何会对‘青龙殿’了如指掌?那个盲仆果然是你派来的奸细,周子鱼你这个卑鄙小人,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稍一激动,身子不住颤抖,不住抓耳挠腮,每一抓沙沙作响,恨不能连肉带骨一并扯下。
    周子鱼见他自眉颧至额颊再到头皮,正是毒素扩散的表征,道:“要说奸细,你盘龙魔教也曾派人潜伏丐帮,更冒充正道中人,引得佛道两家开战,怎么到了我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成了卑鄙小人?”
    晋无咎道:“你!”
    周子鱼等了一会,见晋无咎哑口无言,道:“晋教主,没别的事,我便送你上路了。”
    晋无咎长叹一气,道:“我虎落平阳,没甚么可说的,动手罢。”
    沈碧痕道:“晋大哥,你先走一步,他们制得住我一时,制不住我一世,我只要能动,第一件事便是来阴世找你。”
    泪珠滑落,又道:“你放心,即使找到你们,也只与你续兄妹之情,与玄炎续姐妹之情。”
    晋无咎声音转柔,道:“不必了,九月初三,盘龙峡谷燃为焦土,过万教众下来陪我,他们既然肯放过你,你便好好活着,有朝一日手刃仇人,告慰我们在天之灵。”
    周子鱼一凛,见对侧两名弟子已在晋无咎脑后,各伸一掌,准备从他天灵盖落下,道:“等等!”
    两名弟子道:“是,掌门。”
    周子鱼道:“晋教主,你说九月初三,盘龙峡谷燃为焦土,是甚么意思?”
    晋无咎道:“没甚么,多谢你给我教三个月的时间,让六界弟子在正峰布满干柴,九月初三全教上下必誓死捍卫,真要不敌,则过万教众焚山殉教,也算得上轰轰烈烈,不枉我教创教龙祖师一番心血。”
    周子鱼大惊,五台门穷百年之计,总算于他接掌时功成,率领正道同盟攻陷盘龙峡谷,所为者只在于“青龙殿”至高无上的武学,哪料得晋无咎自己一人死了还不罢休,更闹出甚么焚山殉教,一旦盘龙绝学被毁,则五台门百余年的努力尽数化为泡影,自己闹得天下大乱,到头来全无收获。
    见晋无咎说得漫不经心,忍不住心道:“他这番话,到底是临终前无意说出,还是夏语冰教他说的?”
    石洞内鸦雀无声,晋无咎道:“你们人呢?都走了?”
    周子鱼道:“晋教主,你该知道,前正道同盟盟主卓凌寒定下的‘三不妄杀’,我向来深表赞同,你作恶多端,总是没了活路,但五台上下人人礼佛,文殊菩萨在上,凡我五台弟子,无不慈悲为怀,诚如我对沈姑娘一般,只要你手下教众愿意投降,我并没有打算屠尽全教老幼妇孺。”
    沈碧痕道:“你做梦,我才不会向你投降。”
    穆飞提高嗓门,道:“沈姑娘。”
    晋无咎道:“是么?这么说来,你竟还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周子鱼看他一脸讥讽,语气却明显放软,暗暗得意,道:“我看晋教主关心沈姑娘,便知你良心未泯,命上万教众为你一人陪葬,并非你的本意。”
    晋无咎第四次抓挠已至颈项,一边不住哈哈而笑,笑声中又是凄厉,又是无助。
    周子鱼待他笑声渐止,道:“晋教主,你笑甚么?”
    晋无咎摇头笑叹,道:“我笑你明明出于私心,却拿文殊菩萨作为借口,还自顾自说得兴起,以为我甚么都不知道。”
    周子鱼道:“哦?晋教主知道甚么?”
    晋无咎道:“你当着这么多弟子之面,当真要我说出来?”
    周子鱼道:“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晋教主不必故弄玄虚,妄图引得我五台上下人心惶惶。”
    晋无咎道:“我知道你处心积虑谋夺盟主之位,为的根本不是甚么为江湖除害,你的目标,从来都只在我教武学,可惜啊。”
    周子鱼瞳孔一张,事关盘龙武学,的确不该于人多口杂处深谈,但他毕竟觊觎多年,听晋无咎说得意味深长,脱口道:“可惜甚么?”
    晋无咎道:
    “那盲仆为你死心塌地这许多年,难道从未告诉过你,‘鳌掷鲸吞’、‘白驹过隙’、‘强筋健骨’、‘化整为零’、‘化零为整’、‘阴阳任督’、‘髓道周天’皆被参破武学的先人拆毁,你空有‘盘龙太极’、‘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实是没有半点用处,我教武学的秘密,全天下便只我一人知道。”
    周子鱼大怒,道:“一派胡言!”抽出沈碧痕腰间“冰夷剑”,架在她的颈旁,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当着五台门人之面诋毁于我,你还有没有身为阶下囚的羞耻畏惧之心?你不是很关心这臭丫头么?我便先割下她的头颅,教你生不如死!”
    穆飞见他一瞬间面目狰狞,双膝下跪,道:“求周盟主……”
    周子鱼喝道:“住口!”
    沈碧痕一脸敌视,道:“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来啊!动手啊!杀了我啊!”
    只听清脆一“啪”,沈碧痕忍不住“啊”的尖叫,却是穆飞在她脸上落下一个五指痕印,道:“不得对周盟主无礼。”
    他一巴掌打得响亮,实是出于一番好意,眼见周子鱼被晋无咎激怒,只怕一剑下去,沈碧痕便要香消玉殒。
    晋无咎听见沈碧痕的叫声,又如丧心病狂,十指连续两抬,却始终无法催动“复归龙螭”,冲到铁笼前,对准栏杆猛烈捶敲,口中不住咆哮道:“放开她!放开她!”
    周子鱼道:“给我打!”
    一众五台门弟子齐声道:“是。”
    沈碧痕视线为数不清的人身阻挡,偏生一掌一掌清晰入耳,晋无咎双手紧握栏杆,起初死死不放,直到挨了足有五六十掌,终于虎口松动,重重摔落在地。
    值此境地,沈碧痕欲哭无泪,双目呆滞如同不死僵尸。
    一众弟子见他倒下,这才各自退回原位,周子鱼见晋无咎如烂泥般倒在血泊之中,道:“晋无咎你给我听着,我命弟子退下,是担心他们年纪尚轻修为不够,受你这魔教妖人蛊惑,可不是怕你毁我清誉。”
    向众弟子道:“你们都下去罢。”
    众弟子齐声道:“是。”
    自洞口小道纷纷离去。
    圆形空地除晋无咎与沈碧痕,终于只剩周子鱼、汪沐阳、穆氏一家。
    周子鱼冷笑道:“晋无咎,你以盘龙武学为借口,不就是想求一条活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一教之主的风范?”
    晋无咎看似奄奄一息,一时却不得死,双手撑在地上想要坐起,撑到一半又“扑通”落下,非但不悲,反而有气无力的哈哈大笑。
    周子鱼道:“你笑甚么?”
    晋无咎道:“我笑你义正辞严支开门下弟子,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周子鱼被他说中,道:“你到底想说甚么?”
    晋无咎缓缓道:“想必你清楚得很,我教创教龙祖师本是五台门人,历任五台掌门不忿于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自立门户,而将我教武学视作本该五台所有,可知在旁人眼中有多荒唐?你说若是文殊菩萨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会不会降罪于你?”
    周子鱼道:“原来你不是一无所知,龙剑阁生是五台人,死是五台鬼,他创出的武学,自该归五台所有,我眼下所做一切,是替五台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有甚么问题?我自接掌五台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五台,文殊菩萨岂能不知?”
    晋无咎又是大笑,再转连声咳嗽,道:“那你注定要失望了。”
    几句话过后,似乎恢复一些气力,艰难支起上半身,挪到栏杆边倚靠坐定,口中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周子鱼视线始终不离,待他安顿下来,方道:“晋无咎,既然你我知根知底,那也不必拐弯抹角,你说出盘龙武学的秘密,我饶沈碧痕和盘龙教众不死,怎样?”
    沈碧痕道:“晋大哥,不可以!”
    周子鱼“冰夷剑”指她喉心,道:“没你的事,住口!”
    沈碧痕道:“晋大哥,这周子鱼根本就是禽兽不如,他的话哪里信得?”
    周子鱼道:“你再说一个字,我便划烂你的衣衫,将你赤身露体挂在山头供人观赏。”
    沈碧痕妙目终露惊恐之色,万料不到周子鱼身为佛家掌门,竟能说出这番污言秽语,她倒不惧一死,可若惨遭这般羞辱,比死更煎熬千倍万倍,瞋目瞪视,却不敢再吐一字。
    圆形空地如死一半寂静,良久,周子鱼道:“你考虑得怎样?我可没有太多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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