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莫立时想起“幻水旋梦,咫尺天涯”八字,晋无咎回谷一月,更听西殿教众提及,东北原为盘龙峡谷最弱守口,只因幻境摧人心志,又有“蒹葭”洞主陶元策、“回眸”洞主庄沛,更有卓夏领兵坐镇,使得东北反为死伤最微一口,究其根源,《幻水旋梦图》功不可没。
    他只听人所言,从未亲临一见,道:“姚界主,此画既是妈妈亲手为之,有何不可?”
    姚松柏道:
    “回教主,《幻水旋梦图》本是老夫人以上乘手法所绘,非大家不可为之,本就蕴含海量教人萌生幻觉之处,再以盘龙凸镜将峰石江流放大百倍,更以仙界机关置换云水,令身临其境之人眼前山移海倒,天旋地转,妖界确有古书记载,因受到惊吓而恢复记忆,却无医理可以验证,更非适用于任何患者,老夫人受苦十六载,平复一个月,余悸远未消除,所以属下以为,现下不是时候。”
    晋无咎道:“我自己不通医术,既将妈妈交给姚界主医治,自然一切由你决定。”
    待姚松柏与身旁弟子告退,晋无咎一拍脑袋,道:“我只顾妈妈病情,却将夫人忘得一干二净,真是该打。”
    莫玄炎道:“孝为百善之先,我的事不急,难道你只信姚界主,不信龙祖师么?”
    晋无咎笑道:“自然不是,对了玄炎,你可有见过那《幻水旋梦图》?”
    莫玄炎摇摇头,道:“你若好奇,我陪你走一趟便是。”
    晋无咎道:“好,但要先去填饱肚子。”
    来到一层,一教众来报,说沈碧痕在一月之间,书信各门各派,声称脱离盘龙教,从此无门无派,孑然一身。
    晋无咎大是不解,来到“王母殿”,面对一桌美食,吃得索然无味,沈碧痕此举,分明是不想再与盘龙教扯上一丝一毫关联,则那日所言“重回我教”,原来都是谎言。
    莫玄炎默默用餐,吃完后方道:“我想去西殿找碧仁问几句话,你要不要一起?”
    晋无咎那日免除沈碧仁罪责,只口头一道命令,并未前去相见,事后亦未闻得谢恩一说,晋无咎早已习惯这个脾气,一笑不以为意,知他本性不坏,但相识以来,对他总也没有太好印象,道:“你是想问出些碧痕的消息罢?我不去了,你去过之后,回来告诉我也是一样。”
    当晚回到“龙宫”,晋无咎问起何事,莫玄炎只淡淡道:“沈墨壤死后,碧仁性情愈发乖僻,见了我爱理不理,我问不出甚么。”
    晋无咎点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莫玄炎道:“这一年来我们都压抑得紧,江湖上终于风平浪静,明日起我想出谷散散心,你许不许?”
    晋无咎奇道:“你想一个人散心?不带上我么?”
    莫玄炎叹道:“总是一个人自在得多,可你若不许,我也只能由你跟着,谁让我本是属下,还一不小心让你娶过了门。”
    晋无咎听她说笑,心情稍稍好转,道:“并非不许,而是我想陪你一起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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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晋无咎稍作打点,交代几句过后,与莫玄炎一同来到“青龙殿”北门,待“青鸾之翼”先行,挥动“鸿鹄之翼”尾随于后,起初只道游山玩水,莫玄炎却先来到鄠县,以为是想参拜遗址或是取些遗物,见她于院中走不几步,立即飞向空中,晋无咎知她睹物思人,不予惊扰。
    此后一连月余,晋莫日间高飞,夜间投栈,莫玄炎一身打扮原不适合白天出行,但武林中既无纷争,倒也不必刻意隐藏,最多遭些俗世愚者非议误解,二人原本心无旁骛,每到一处,最多一夜便走,对这些人多口杂全然不放心上。
    晋无咎每日跟行,只见莫玄炎从一山飞向另一山,从一水飞向另一水,自己十之九九从未踏足,一边感慨中原地大,景致磅礴,一山一风情,一水一韵味,山山水水各有千秋,兴之所至想要逗留赏玩一番,莫玄炎却只于高空一纵而过。
    二人大半时间都在云海飘游,只天黑后同室而居,晋无咎常以为爱妻不悦,怕言多必失增她烦心,独处时又觉她温柔倍至,每每问起想些甚么,她只不愿意说,并未流露厌烦,晋无咎对爱妻脾气再熟不过,含笑而将话题岔开。
    如此浮光掠影,走得自是快极,四十余日工夫,晋无咎已数不尽俯瞰多少山水,而莫玄炎掐算时日,又一年除夕将至,终于踏上回程。
    回谷之日已然腊月廿九,刚好错过晋无咎接掌盘龙周年,二人本不喜欢吵闹,加之正道同盟攻山之日,教中死伤者众,言明新年佳节一切从简,整个新年,盘龙峡谷又如上一年般冷冷清清,各家只在室内相聚拜会,反倒正合其意。
    二人出门数十日,郁结大感消解,回谷后各忙各的,晋无咎每日入“岫岩有崖”习练无招索刃,莫玄炎则入西殿“寒蝉洞”向韩凝求教,她剑术精纯,又矜持虚心,从不摆教主夫人架子,韩凝对她极为喜爱,若非晋无咎武功太高,早在“扇台”初次交手,便欲提出收她为徒。
    二人各觉收获良多,每隔五六日上龙翼拆练,说是相互检验对方进境,但晋无咎强出实在太多,从三索至四索究竟能有多大提升,仅凭莫玄炎之力委实衡量不出,晋无咎毫不在意,见她剑术一日好过一日,也在心底暗暗代为欢喜。
    一恍又至三月,初七这日,“王母殿”早餐过后,晋无咎正欲上六层“翼殿”,一教众慌慌张张跑来,道:“教主,夫人,大事不好。”
    晋无咎奇道:“怎么了?”
    那人道:“回教主,佛门‘四大’来了好多弟子,聚在西南谷口。”
    晋无咎道:“‘四大’?峨眉九华普陀五台?五台也还罢了,其他三位掌门都在?”
    那人道:“四位掌门都已经死了,躺在担架上,被四派弟子抬了来的。”
    晋无咎拍案而起,道:“你说甚么?慧宁师太、卫成、覃箫,都死了?”
    那人道:“正是。”
    莫玄炎道:“他们抬着尸体来到我教,难道都是碧痕杀的?”
    晋无咎更是倒抽一气,道:“碧痕?”
    那人道:“正如夫人所言,四派门人前来喊冤,声称是沈前界主所杀。”
    晋无咎道:“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回到“龙宫”,晋无咎道:“玄炎,你是不是知道甚么?”
    莫玄炎道:“碧痕退出我教,短短一月便将此事闹得天下皆知,我看她如此急于撇清关系,便猜到她要大开杀戒,所以才会先去鄠县找些蛛丝马迹,此后不住遍走佛山道山,只盼能觅得碧痕足迹,阻止此事发生,却不想还是没能阻止得了。”
    晋无咎方知,原来莫玄炎散心为假寻人为真,眼见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心里一阵烦乱,冲口道:“你为甚么不早些告诉我?”
    莫玄炎听他责备意味甚浓,也不作答,只噘嘴与他相对,目光丝毫不避。
    晋无咎自觉无理,上前握住她手,道:“对不起玄炎,是我失言,我即使早知,一样于事无补,你先陪我同去见那些人。”
    二人飞至西南口降落,百余弟子已聚集谷口狭道,看服饰正是佛门“四大”,地上横七竖八铺满白布,白布中各是人形,足有三四十具尸体。
    百余人见晋莫到来,一个个仇目似火,将白布一一翻开,其中一人喝道:“魔头!正道同盟已然放过你盘龙魔教,你魔教妖人为何还要下此狠手?”
    晋无咎缓缓从数十尸身面前经过,暗中计数,总共刚好四十具,峨眉派慧宁安歌儿师徒、九华派卫成、普陀门覃箫尽在其中,此外另有三十六人无一认得。
    晋无咎蹲下身子,随意挑出几具男尸,将衣服轻轻翻开,细看其中皮肉,见尸身无一不是长条切断,纵劈、横斩、斜划不一,伤口处厚厚冰晶,无论剑刃锋寒还是出剑方式,皆与梵仙山所见相吻,微一扭头,见莫玄炎跟来,道:“确是碧痕所为。”
    数十峨眉派女弟子长剑出鞘,九华、普陀、五台三派男弟子亦摩拳擦掌,见晋莫转身,齐齐上前拦阻,一人道:“魔头!你盘龙魔教三十年前便杀我四派高人,三十年后……”
    又一人道:“不必和他废话,让这魔头拿命偿还!”
    西南谷口原本聚有百名人界弟子,见四派中人竟敢对晋莫动手,各将机关暗器举起,只待晋无咎令下,便射杀这些蛮不讲理之人。
    晋无咎仅以一条暗索轻卷,前排长剑尽数落地,胸膛双肩将数不清的指法、拳法、掌法尽数接过,全盘引出体外,各般内力来到空中同一处,发出“砰砰啪啪”撞击之声。
    不等四派弟子反应过来,牵住莫玄炎一只手,二人同时轻轻一纵,从四派弟子头顶跃过,稳稳落在谷口,晋无咎一抬手,示意人界弟子收回暗器。
    佛门“四大”每年正月由一派作主三派作客,四派精英欢聚一山以武会友,三十一年前为九华山,这一年为峨眉山。
    三十一年前“剥复双剑”血洗十王峰,五台身为设局之人也还罢了,峨眉、九华、普陀却已人才凋零,如慧宁、卫成、覃箫之流,实已算不得当世一流高手,再被屠杀一轮,更难有拿得出手的弟子,晋无咎若无其事接下所有人的奋力一击,对他们功力已大致有数,道:“各位请先冷静一下。”
    但四派百名弟子群情激愤,单凭他一句话,哪里冷静得下来?你一句我一句,西南口尽是嘈杂之声,晋无咎听之不清,索性由得他们喧闹。
    众弟子叫骂许久,终于自觉无趣,稍稍安静下来,当先一人道:“魔头!你仗着武功高强无恶不作,但天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今日你若不交出妖女,我正道同盟必定再次结盟,誓将你盘龙峡谷夷为平地!”
    人界弟子听他们谩骂多时,早已按捺不住,当先一人道:“沈碧痕五个月前已非我教中人,你们还来我教闹事,更对我们教主无礼,倒是要脸不要?”
    四派众弟子忿于同门惨死,哪里听得进去?被人界弟子一句话激得怒火冲冠,又再七嘴八舌喝道:“魔头!拿命来!”
    四派中各有一人走到最前,一手举起,西南谷口这才噤声,其中一名女弟子道:“众位峨眉师姐师妹,众位佛门同道,我们四派师长同门惨死于魔教妖人之手,却不能让魔教妖人看我们的笑话。”
    转向身旁三人,又道:“姜师兄,许师兄,严师兄,请容小妹问这魔头几句话。”
    三人行礼道:“范师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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