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一晕倒,四个轿夫和两个婆子一下慌了神,陈家女郎也再顾不得矜持,带着陈皮裘跑到母亲身边。
    小皮裘一看母亲闭着眼,扯着嗓子就开嚎:“娘,你这是怎么……”
    “闭嘴!所有人都再不要出声。”
    赵震一巴掌拍在陈皮裘脑袋上,让这娃止住了哭声,目光扫视,轿夫婆子们也都闭上了嘴巴。
    别看赵震第一天上班,若论身份,除了主家仨人,最高的当属担任塾师的赵震。
    更兼他不但有着读书人光环,身型又最是魁梧高大,大家下意识地都把眼睛看向了他。
    赵震压着声音问门房:“老爷被抓是什么时候?失火又是什么时候?”
    “衙门的人是申后一刻来的,走水是小半个时辰前的事。”门房颤颤巍巍地回道。
    进巷子前,打更人刚敲过酉时的梆子,所有事几乎都发生在这一小时内。
    接踵而来的两件事故,几乎调空了陈家的人,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有计划的。
    赵震把脸转向陈家女郎,低声说道:“小姐,如果我没猜错,这宅子附近该是还有另一波歹人专等着咱们回来。如今夫人不能理事,还请您示下章程。”
    毕竟有主家成人在,自己不能显得越殂代疱,赵震将自己分析的情况交给陈家小姐定夺。
    陈家小姐仍旧侧过头,只是低声说了句:“全凭先生做主。”
    “那好!现在大家就都听我的。小阖子你灵巧,先翻墙进去把门打开。”赵震指着一个小个轿夫道。
    “秦叔,待会大门一开,你就和大家伙把轿子抬进去。之后,所有轿夫都拿刀出来在门口集合,秦叔你就把院中的灯都点起来。张婶、王婶你俩扶着夫人小姐进房伺候,小福子你去城里请郎中。”
    短短的几句话,赵震就给所有人都派发了任务。
    那叫小阖子的轿夫如猴儿一般,顺着门房留下的梯子几步就窜进了院子。待门开时,赵震已经扛着皮裘点燃了大门两侧的灯笼。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归辽行陈府大门洞开,后面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四个轿夫扛着刀分立门口两侧,赵震也找了根梢棍立在台阶前左右踱步。
    “赵先生啊,你这又点灯,又开门的,真把贼给招来可咋整啊?”门房秦叔点完灯,气喘吁吁地走到赵震旁边小声说道。
    赵震看都没看他,只是紧盯着各处巷口道:“咱们现在就这几个男丁,若是关门熄灯,反叫人瞧出虚实。到时候摸进来是抓主家、抢东西还是烧房子,那才一点顾忌都不会有呢。”
    斜眼一撇,看着老头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赵震只能长话短说:“空城计,知道不。”
    门房瞬间醒悟,点了点头,再不多言,拿起扫帚在院中扫起地来。
    此处为登州新扩街区,尚未竖起里墙,眼见几个巷口泛起星星火光,身后的四个轿夫浑身上下都忍不住颤抖。
    “岔开双脚站着,把刀竖举贴在胸前。老子在辽东时,也就拿着这么一只棍,百十个鞑子都近不了俺的身。待会要是歹人来了,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你们只顾往倒下的人身上补刀便可。拿了脑袋,主家自会给你们封个能娶媳妇的红包。”
    赵震一本正经地在那胡说八道,不过在他两年的从军经历中,深知当作为全连主心骨的军官吹牛时,真的可以有效降低新兵的恐慌。
    他索性把儒杉方巾一脱,露出健身房中苦练出的肌肉,再给轿夫们吃了个定心丸。
    赵震不断能听到轿夫们吞咽唾沫的声音,虽然他们的脸上还写满了恐惧,但是明显腰杆挺得更加直了,刀片挨在身上,也明显减少了抖动的幅度。
    一阵夜风吹过巷子,惊起满树的蝉蜕,在震耳欲聋的鸣叫声中,有几点火光从巷口冒出了头。
    赵震把身子转向那里,将梢棍连同胳膊举成一条与地面平行的直线,站在台阶上纹丝不动。
    “火光”仿佛也看到这边的彪形大汉,陡然停在了原地,几乎过了十个呼吸的时间,又缓缓退回到巷子中。
    赵震数着街面上火把的数字,大约有十二只,可他们背后的人,赵震却无法确定。
    满院子的老弱妇孺,与东北墙角处的假山,不断在他的脑海中交替出现。
    就这样僵持两刻钟,蝉鸣褪去,宁静的巷尾突然响起一串杂乱的跑步声,听起来有二三十人之多。
    赵震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歹人的大队人马来了,他向后退了半步,将棍斜指向前,摆出应急棍的起手式。
    “胡子哥!是胡子哥他们回来了。”一个眼尖的轿夫兴奋喊道,其余的两名轿夫也随着他向人群奔了过去。
    而当赵震回头看向唯一坚守在岗位的轿夫时,发现他的脚下已经是湿乎乎一片。
    “好险!”吐出了一口冷气后,赵震发现自己的后背竟也全是汗珠。
    随着二十七名持刀拿棒的汉子聚在门口,巷子中的火把渐渐都没了踪影。
    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壮汉,还带着三个兄弟,沿着巷口追击了一阵。
    这时去请郎中的小福子、以及去衙门走动的齐管事都相继回到了府中,赵震也跟随着他们回到了内院。
    陈母在郎中施针之后,终于醒转过来,简单听了些情况之后,老妇人就开口吩咐道:“张妈,你带郎中去把诊金结了。瑶儿,你带着其他人各回各屋,不要随意走动,记得若有乱嚼舌头的,明日一律都给我赶出去。”
    陈家女郎欠了下身,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走出。
    陈母又走向门口处的胡子男,温声道:“黄守卫,我把这一院子人的性命都交在你的手上了。今夜还请辛苦各位兄弟,守好院子,等东家回来,自有重赏。”
    黄守卫当即跪在地上,抱拳说道:“夫人你这是说啥呢,老东家对我等恩重如山,我黄胡子今天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不让半个歹人入内!”
    陈母点点头,又劝慰了几句,最后将齐管事和赵震招进了屋中。
    齐管事初时并未说话,只是不断用眼神向陈母示意赵震的存在。
    陈母刚才说了好些话,此时有些疲劳,斜倚在软枕上道:“无碍的,刚才老身晕倒之际,全凭赵先生临危布置,否则我母子三人几乎不免。都说患难见真情,赵先生虽入我陈家只有一日,我便也当心腹看待。齐管事,你就说说衙门那边是怎么回事吧。”
    齐管事有些羡慕地看了赵震一眼,叹了口气,才说起事情的原委。
    原来陈东家这几天去掖县办货,今日午时便到了朝天门,可却被守城的兵丁拦下。
    不知何人向登州知府衙门投告,说归辽行贩运私盐。
    初时陈东家以为是诬告,当即就让官差检查,结果还真在新收的面粉中发现装盐的袋子。
    《大明律》规定,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
    官差们当时就将陈东家连人带货一并扣押了起来。
    屋中的三位都是聪明人,不用说,便知道陈家这是中了人家的套子。
    救人要紧,陈夫人也没在此处纠结。
    齐管事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官帖来,向家中主母汇报起自己今日下午的走动情况。
    “知府老爷吴维城、同知老爷贾名杰、知县老爷秦世英、还有盐提举、通判、推官大大小小的官口衙门我都差人去打探递、银子。可您猜怎么着,这帮平日里的饿狼,居然都把银子给我退回来了。”
    听到这里,不光是陈夫人,赵震的眉头也紧锁起来。
    在旧中国这种人情社会,对于陈家这种大商贾,被抓并不可怕,无非是看官府的要价罢了。
    但是若连银子都不收,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登州官府一定有人提前打好了招呼,而那些人绝不是陈家能惹的。
    “你就没去城中找找咱们辽人的官吗,即使文武殊途,他们也该能说上句话。”陈夫人急道。
    “找了,哪能不去找。可是孔参将和李游击都出城操练了,耿参将也带船出了海。只剩个李小千总呆在城里,他又能搭上哪位官人啊!”
    齐管事说完就直接瘫坐在地上,脸上充满了绝望之情,陈夫人的眼泪也无助地流了下来。
    赵震拿过齐管事手中的官帖,上面完整地罗列着登州府的大小官员。
    从最下面的照磨、知事、推官这些完全不知道干嘛的官位,一直向上到登莱巡抚。
    不过上面的一些名字,却让赵震的内心掀起了惊天巨浪。
    穿越到明末的登州,生存难度本就不低。
    如果这时登莱的巡抚叫孙元化,那这个难度就直接上升到了地狱级。
    再加上一个叫孔有德的参将和一个叫李九成的游击正准备出征,这日子就跟本没法过了!
    他俩加上耿仲明掀起的那场吴桥兵变,整整持续了一年,百万人口的登莱地界被杀得尸横遍野,最后突围北上投鞑的只剩下一万多军民。
    赵震记得叛军攻陷登州城时间,该是第二年的正月初三,而如今已是七月尾,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不行,得走,这登州不能再呆了!
    但是要活着,就得有银子,自己加上李叔和丫头,光是他们三个逃荒,很可能没被乱兵杀,就直接饿死在路上了。
    赵震细思之后,转而拿着官帖对齐管事问道:“管事可曾去巡抚衙门疏通关系?”
    “怎么可能,咱们一个辽东商户,哪能攀得上巡抚啊!”齐管事在垂泪之际,还不忘给了赵震一个白眼。
    赵震清了清嗓子道:“这巡抚若是别人,或许不行,但若是孙巡抚,在下倒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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