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的鼻子动了动。
    他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汽油。
    在光能、电能盛行的新时代,还有人玩这个?
    复古情怀?
    陈沉主动出声解释道:“一群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二代,组建了个赛车协会,隔几天晚上便出来炸街。”
    陈九用异样的眼光看过去,赞叹道:“你的情报网络可真够事无巨细的。”
    “我当然不会关注这些小事,不过既然来到此间,自然要做好功课。”
    陈沉的专业素养,向来无可挑剔。
    少年放下铁签,擦了擦满是油污的嘴巴,说道:“据我所知,近海没有石油,想要开采,得冒着天大风险越过东海,那儿的危险程度,比西海也低不到哪里去,陈落说过,东海往东一万里,其中有真龙,只是从未现身人间,作乱的皆为蛟。因此现如今石油的价值,堪比黄金。”
    陈沉笑了笑,说道:“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稀缺,才能体现出他们身为皇亲国戚的尊贵之处。”
    “啧啧,确实,大排量跑车呀,别说他们,我也想要。就是这落阳镇的治安管理系统,有些落后呀,噪音扰民的条例都不设置。”
    “有,不过每次巡查抽检时,分贝都刚刚好卡在那个临界点,差一丁点就超限。仁安城这点做的还是不错的,大部分情况下,没谁敢明目张胆的违反规则,只要控制在允许的范围内,就可以。”
    陈九眉头轻皱,问道:“刚好?你就直说巡查的人跟这群二代蛇鼠一家呗。”
    女人笑意古怪,说道:“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何必为难他们,为难自己。更何况,他们之间是不是蛇鼠一家我不知道,反正跟你肯定是一家。现任赛车协会的会长,叫陈流儿,你二叔的那位长子,甚至你二叔他本人也经常来凑热闹。”
    “嗨!”陈九一拍大腿,恍然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原来这些个货是我那位堂哥的小弟。赶明儿得让二叔给我也整一辆,听说他贼有钱。”
    “确实,众多产业遍布仁安城,甚至开始辐射周边城市,钱多的他自己都数不清。陈家上下几百口人,吃喝拉撒都指着你二叔,跟在他后头混饭吃的外戚更是数不清,好些个外地顶尖二代,都慕名而来寻求合作机会。”
    陈九摸了摸鼻尖,意味深长道:“你似乎在有意提醒我什么。”
    女人没有看他,目光飘远状若无意道:“怎么想,是你自个的事。总之陈家呐,水深的很,应了那句老话,阎王好办小鬼难缠。对了,听说陈家大宅初见时,你的这位堂哥貌似对你很不爽?你看吧,不止是我,像你这种拽上天的小鬼,到哪都招人厌。”
    陈九没有接话,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之前停车熄火的那些二代们,正是奔着这家店前来。
    少年双掌交叉横放身前,下巴搁在上面,嗓音温淳道:“你看吧,我就说这家烧烤很好吃,二代们都乐意来。”
    ——
    ——
    陈家大本营地处仁安镇境内,其镇守府也是仁安城城主府,一个机构两块牌子,陈起身兼二职,但仁安镇内的日常具体事务,由某位副镇守负责。
    暗幕渐深,陈起尚未回家,挑灯夜战,批示仁安城下辖各镇本季度的工作进展汇报。
    办公桌上三部电话,黑、红、蓝。
    前者忽然叮铃响起。
    这部电话只通‘别有天’红楼内,最近十年极少响起,寥寥几次。
    陈起皱眉无声,隔了两三秒钟,缓缓拿起电话,轻声道:“我是陈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苍老嗓音:“墨鳞族于仁安城内有位代言人,藏匿之久已有十年,布局在落阳镇,目前明面上的身份是落阳赛车协会副会长。嗯,没错,老二幕后操控的那个赛车协会。”
    陈起心跳漏了半拍,恍若无事道:“需要我怎么做。”
    远在红楼内的陈寸心轻笑一声,夸赞了句:“你倒沉得住气。”
    接着说道:“那位副会长,当年妻儿被墨鳞族所抓,被迫潜入落阳镇,以其自身机械方面的天赋,搏得老二青睐,自此安顿下来。后来,在我的安排下,老袁救出他的妻儿。背后的一切暗流涌动,老二蒙在鼓里分毫不知。就在今天,我让老袁给那小子带了话,绑了陈九,不死即可,允诺他此事过后,人情两清,是去是留随他自己。陈沉、陈某不知内幕,我自会派人去牵扯,你坐镇城主府内,遥领落阳镇,于明面上配合演好这出戏即可。”
    “好。”
    电话挂断。
    陈起眼睑低垂,轻声叹息。
    居陈家,大不易。
    ——
    ——
    落阳镇内,回味烧烤摊的老板明显跟来得这群二代很熟络,上赶着招呼道:“几位公子来啦?里边儿坐,进了几条珍稀海货,旁人来都舍不得上架,专门给您几位留着呢!尝尝?”
    “那就尝尝?”
    有位年轻红发男子问了问周边几个同伴,得到首肯示意后,朝老板说道:“开烤。老规矩,数着人头看着上,啤酒先搬五箱来。”
    一行人先后鱼贯而入,大概有五六个。
    里屋面积不大,就摆了八张桌子,除开陈九二人之后还剩三张空桌。
    主仆二人闷头撸串没搭理这些人,他们倒是一眼注意过来,目光停留了几秒钟,接着随便找了个地方落座。
    刚坐下,几箱啤酒就被搬来,直接空腹开喝。
    五六人聚在一起,小声嘀咕道:“那边的两位,指定也是哪家的少爷带着仆人,但大概跟落阳无关,面生得很。”
    这一男一女长得过于好看不说,前者自有贵气,后者满身煞气,无论哪种,见一面肯定不会再忘记。先前那位胖妞眼拙,看不出门道,这些从小活跃在朱门下的二代们,一眼就品出不凡来。
    “管他呢,咱们吃饭来了,又不是找茬,碰巧遇见了,看个新鲜呗。我好喜欢那个小家伙,精致,阳光。”
    “龙阳之好又犯了?安稳点吧,摸不清底细就贸然前去,小心引火上身。”
    尽管这群二代已经很小声,但哪能瞒住那两位祖宗。
    不远处,陈沉笑而不语,瞥了眼少年,心说那群白痴里倒是有个识货的,这小鬼嘛,光论外表来说,确实拿得出手,就是不知道喜不喜欢男人?谁先手?
    陈九看女人这副样子就来气,知道她没想什么好故事,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那边,性别男爱好男的某位二代,又偷瞄了陈九一眼,恋恋不舍道:“我就说说嘛,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对了,听说咱们陈会长家,迎来一个堂弟?我那位偶像陈大人的儿子诶!据说年纪也不大,跟眼前这家伙差不多?会不会……”
    众人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有人低声道:“谁也不是傻子?你他妈就是个傻子!那位小爷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动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吧,天仙似的人物,会来这鬼地方吃烧烤?还就带了一个女人?咋滴,皇帝家刨坑用金锄头?顿顿吃大白面馒头?别拿自己的脑残想法去衡量那些大人物好吧。”
    有些时候,越胆大包天的想法,越接近现实。
    那位二代有些委屈,说道:“我就随口一说嘛,至于这么大反应?”
    “这压根不是随口一说的事,前几天陈会长来了一趟,你也看到了,他对那位堂弟,可态度不善。听好了,这话在我们这说说也就算了,万一被传到陈会长耳朵里,呵呵,指不定有你受得。”
    另外有人接话道:“行了,别吓唬他了。不过要我说嘛,我还是更喜欢小家伙身边的那个女人,那小脸,那身段,那腰线,绝了!可惜身上有股浓重煞气,我只在我爸的几个近身保镖那感受到过,不好办呀。”
    说着,他舔舔嘴唇偷瞄过去。
    陈沉正好望过来。
    四目相对。
    只一眼,男人如坠冰窟,面色惨白,后背霎时布满冷汗。
    直到身边有人推了推,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男人扯起一个勉强笑容,低声说了句没事,可能是饿的,拿起瓶酒昂头灌尽,再不敢多看。
    这对奇怪组合,惹不起!
    刚刚与女子的一眼对望,那种莫名的死寂感,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下个瞬间就会尸首分离。
    上次有这种感触时,还是会长陈流儿因为某些事勃然大怒,没控制住自己的杀意四散流露出来,惊得当时在场所有人颤颤巍巍,不敢发一言。
    另一边,陈九也乐了,眼神古怪上下打量着身侧女子,轻声道:“瞧给人吓得,看你一眼至于么?酒壮怂人胆,小心他喝多了来找茬,到时候我可不护着你喔。”
    陈沉没搭理,反问道:“好看么?”
    陈九仍未收回视线,坦然点头,真诚道:“好看。”
    女人眼神中闪过一抹危险意味。
    少年自知失言,眼前这位可不是个能任由自己打趣的主,赶紧找补道:“老古话讲,食色性也,老古话又讲,色字论迹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老古话接着讲……”
    陈沉瞪了他一眼,骂道:“闭嘴吧,满嘴的歪理邪说,都从哪学来的?这些年你要把看那些破书的心思放到练武上,何至于弱到今天这副德性!”
    陈九满脸不服,反驳道:“陈落的天人体魄,是你撕开的?你去试试?”
    “呵,”陈沉不屑冷哼,斥道:“你也说了,那是陈落,你爹!你亲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站着给你打。来,现在换我,你试着攻击我,一秒钟之内打不死八个你,我名字倒过来写。”
    少年歪歪头,没有说话,像在看傻子。
    陈沉?沉陈?有区别?
    女人瞬间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搂头就是一个大板栗。
    陈九疼得直挠头,却不敢发出声音惹人注意,低声骂道:“泼妇!泼妇!”
    陈沉照着他脑袋又是一下。
    “泼妇!”
    又是一下。
    “泼!”
    再来一下。
    像在打地鼠。
    “对不起姐姐,弟弟错了。”
    陈沉得意的看了他一眼,拿起一串韭菜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嗯,味道不错。
    少年挠头苦笑,说道:“怎么想起来带你出门的,找罪受找气生。不过呢,我还是不服。耳、鼻、眼,舌、身、意,相较于敏锐心觉来说,其他五感我的确弱得出奇。气息看似浑厚,身体素质看似坚韧,可放在我的这份天资下,嗨,那就是不务正业暴殄天物,否则也不止如此。”
    陈沉点头赞同道:“知道就好。”
    “可是,我也没办法啊……”少年满脸惆怅的叹息一声,下巴搁在桌上趴着,小声道:“母亲怀我时,虽设局假死远遁海外,可在煌煌天雷下,终归是受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连带着尚在腹中的我也被牵连。听产婆讲,分娩时母亲更是遭了大罪,还是旧疾复发惹的祸,差点儿一尸两命。所以从小吧,我身子骨就弱,几乎泡在药罐子里长大,能安稳长大活到现在,一是我命硬,二是老天开了眼。”
    陈沉默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略带怜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少年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笑意盈盈道:“这会又不疼了,瞎摸什么,占我便宜?”
    女人保持安静,依旧没有说话。
    从出生下来,便被抱到陈家,记事后,开始习武,开发异能,同样也是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为了凝炼肉身,但归根结底与陈九目的相同,都是为了活下去。
    陈家训练死士的方法极其冷酷,其中死亡率指标表达的最为明显,百分之九十,一百个人交到袁老头手中,活下来十个,就算成功。
    唯有强大,方能活下去,
    陈沉幸运且不幸的活了下来,开始学习杀人。
    从杀第一个人时的满脸苍白呕吐不止,到百人斩、千人斩时的面无表情心如止水。
    无他,唯手熟尔。
    陈沉想过脱离黑暗,陈寸心也愿意放人,可天下之大,自己又能去哪?自己又会什么?没有陈家的束缚,自己恐怕很快就会迷失在心魔里,疯疯癫癫了却残生吧。
    她有些想死,又不太想。
    天人尚未死绝,我怎能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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