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痛苦,往往来源于‘知’。”
    ——大陆简史·批注版。
    落阳镇镇守府往东三十里,有一处军用机场,无特殊情况基本很少启用。
    此时三号降落场中,闲杂人等全部退去,只有一辆黑色轿车安安静静的停在道路最侧边。
    王遵新靠在车旁抽着烟,与此同时,天空中忽然传来阵阵轰鸣声,一架印有陈家专属标识的飞机、由远及近映入男人眼帘。
    飞机平稳降落缓缓滑行,王遵新开着车跟上去,彻底停稳之后,有两人一前一后从飞机上下来。
    王遵新有刹那的恍惚。
    当年初见少年郎,如今已渐长成人,变化可真大啊,高大壮实了许多不说,面庞气质也越发坚毅,气场更是大的吓人。
    至于小爷身后的那名女子护卫嘛……嗨,跟当年一样,不敢多看哪怕一眼,凶残的很。
    思绪逐渐飘远,陈九已然走近至他身前,笑着道:“怎么个意思,四年不见,认不得了?”
    王遵新回过神来,极恭敬地鞠了个躬,说道:“四年前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如今仍历历在目,这会儿突然见到您,导致有些心神失守。”
    陈九问道:“有种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感?现在我的出现,该打破这份虚妄了吧。”
    王遵新连连点头道:“破了破了,见到您,我就心安了。”
    说着他替主仆二人拉开车门,弯腰伸手道:“请。”
    陈九点点头,说道:“先去镇守府。”
    陈沉下意识就想去前面坐,却被少年一把拉住胳膊拽进后排,他趁势介绍道:“陈沉,我的姐姐,你应该见过。”
    女人有些不满意这个介绍,瞪了他一眼。
    谁是你姐姐?乱认什么亲戚呢?
    王遵新没从他们身上看出半分姐弟的意思来,但同样也拿不准女人的真实身份,便客套道:“嗯,四年前见过一面,那时就是陈小姐陪着您一块来的落阳镇。您好陈小姐,我是王遵新。”
    他没敢伸手去自讨没趣,可即便是这样,陈沉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用鼻音轻轻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陈沉这副谁都不屑搭理的骄傲性子,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别说区区一个落阳镇副镇守,就是在面对陈起时,她都丝毫不给面子。
    这么多年来,能让她唯命是从的,除了陈寸心外,袁林这个老师都只能算半个。
    陈九偏偏不信这个邪,附耳在她脸旁,小声说道:“怎么个意思!说好了未来几天要做普通姑娘的!你就这么普通的?会好好说话不?”
    两个人贴的太近,陈沉耳朵被热气吹得有些痒,心情也随之变得不太好。
    她语气略带烦闷道:“离我远点。”
    陈九生气道:“又犟劲?”
    陈沉想了想,双臂环胸往后一靠,抹过脸去也不看他,耍无赖道:“你说过不会逼我改变的。”
    少年强行把她脑袋掰正,不满道:“这叫逼你改变?飞机上还说得好好的,做几天普通人,下来就翻脸不认账?你要再这样,咱们也别溜达了,直接打道回府。真是的,动不动就上纲上线。”
    驾驶位上的男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陈沉嘁了句,小声道:“上纲上线的是你才对。”
    话是这么说,但她仍转望向前面,不情不愿的补了一句:“你好,陈沉。”
    王遵新微笑道:“很高兴认识您。”
    他发动车辆起步,接着道:“九少爷,知道您不是那种喜欢排场的性子,所以就没大张旗鼓,只有我一个人一辆车前来迎接,请您勿怪,”
    陈九摆摆手说道:“嗯,没事,我很喜欢现在这样,都是自己人,安安静静的,想说些什么,也不用顾及。”
    他停了停,透过反光镜盯着男人,看似随意的说道:“来之前,听说了一些事情,有关于你的……”
    前排的男人心里突然一咯噔,下意识地就想回头询问,最后又强行忍住。
    陈九并未在意他的这些小动作,接着道:“所以才联系落阳镇这边,专门让你来接机。说说看,最近几年干得怎么样。”
    尽管自己四年前丢下那句:希望未来的落阳镇,能有王遵新的一席之地,可仍是没想到,祝国安会这么有魄力,直接把男人提到副镇守这个位置上,还是主抓异常重要的治安管理,妥妥的肥缺呐。
    这背后,究竟是王遵心本人能力使然,还是祝国安、或者说二叔陈曦的借机示好?
    对此陈九很好奇。
    “嗯……”
    王遵新犹豫片刻,反复在心中组织语言,最终决定不加任何修饰之词的实话实说。
    他深知一点,在这位小少爷面前,夸夸其谈也好,妄自菲薄也罢,都没有任何意义,人家想要的,大概率是自己的态度。
    “实事求是的讲,我王遵新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离不开四年前您的那句话,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当然,这期间同样离不开祝国安祝镇守的提携。”
    “但仍有一部分原因,是在于我本身。”
    “嗯……来之前祝镇守找我谈了一次话,说得比较深。大致意思是讲像我们这些人,执掌一镇大权,即要在酒桌上躬得下身段,也要在工作中放得下架子。我深以为然。”
    “因此这四年来,我既拿了不少好处,也为老百姓干了不少实事。总的来讲用八个字可以形容,功大于过,问心无愧。”
    这份坦率令陈九有些惊讶,笑着道:“当贪官容易,当清官也容易,可想当个好官,那就难了。你既然能自认为做到问心无愧,说明干的确实不错。难怪在副镇守任命公告下来时,你的反对票最少。”
    王遵新愣了愣,旋即庆幸起自己的坦诚。
    这位爷,原来啥都知道啊。
    “但是呢……”
    陈九忽然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位置越高,越身不由己。当初我丢下那句话,其实本意不是为了让你做上这把椅子,就是单纯觉得你人还不错,有得救,不能因为那些事情而受牵连,保住现有官职就挺好。”
    “大概真应了那句老话吧,无心插柳柳成荫,你竟然真能借此机会一飞冲天,成为落阳镇决策层中的一员,相较于镇上的八百万民众来说,堪称位高权重了。”
    “在这种情况下,规则束缚会更多,外界诱惑同样更多。”
    “可你要时刻牢记,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能走到今天这步。心中又有没有更大的抱负?更进一步的想法?以此去做更多的事情。”
    三个‘更’字,看似是在提点王遵新,要明确自己的目标,为将来做好规划,不可被眼前的名利所诱惑。
    可实际上,重点仍在前半句。
    要明确的不是目标,而是定位。
    你是因为谁才能走到今天的?
    男人心下早已明悟,说道:“当然,我会时刻谨记这一点。远了不讲,就说镇守府里吧,才出了个前车之鉴。”
    “嗯?”陈九问了句:“说说看。”
    王遵新应声道:“前段时间,刚提拔上来一位立法委员,年纪不大三十出头,正当打的年纪就晋升到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上,春风得意呀。可惜一时之间有些得意忘形,吃相太难看,什么黑钱都敢收,后来被人实名举报,锒铛入狱。”
    陈九笑容玩味道:“没这么简单吧,按理说,能在这个年纪就有如此成就的家伙,靠山一般都很硬,钱从来不是打倒他们的理由,退赃交代,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王遵新点头道:“您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到事情的本质。正常来讲,这点儿小事当然打不倒他,甚至都没人会受理这份举报。”
    “可偏偏这小子是个三姓家奴,政治信用极差,出了事没人愿意保他,尽管这人专业素养极强。”
    “过往十年间,他能平步青云,得益于那个同样身为立法委员的老师。可他本人这次的晋升,偏偏是他老师的政敌主张的。”
    “因为两人悄悄在背后达成了协议,我让你升到立法委员的这个位置上,与你老师平起平坐,你则替我找出黑料,整倒你的那位老师。”
    “后来,他们成功了。”
    “只可惜呀,姜还是老的辣,这位老师虽然被弄下台,但虎倒架犹在,临了反手一击,尽管对那位政敌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伤害,可忘恩负义的徒弟成了替死鬼。”
    “总结下来,吃水不忘挖井人,这小子呀,既死在贪婪膨胀上,也死在背信弃义上。”
    “所以讲,人呐,永远不能忘本。”
    说着,王遵新脸上浮现出几分感慨之色。
    陈沉却用异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这老小子,有点儿意思。
    看似在说旁人的事情,实则却是在借此机会向陈九表明态度,这位爷,您放心,有那个蠢货的前车之鉴在,我王遵新肯定不会做那种不守规矩的三姓家奴。
    陈九对此显得很平静,淡淡道:“引以为戒。”
    “遵新明白。”
    二人一番暗藏机锋的谈话下来,车子已经行驶至繁华街区,临近落阳镇守府。
    陈九忽然伸手叫停,说道:“停车吧,这趟来落阳总共两件事,一是看看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二是故地重游缅怀一番。前者已经见到答案,我很满意,该去干第二件事了。”
    “好的。”
    王遵新应声靠边停车,回头略带犹豫的问了句:“祝镇守那边……”
    陈九想了想,说道:“带个话给他,临行前会去登门拜访。”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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